安抚了大哭的铁蛋,辞别了父母,我才跟着老太太踏上了离别的马车。
想起来,不知不觉我己然将西宁当成了自己的家。此刻竟然有一种离别的愁苦。
妙哉先生己经跟着铁牛定居在了西宁,不会再回苏州了。
穆森亲自带着护卫队护送。
我依偎在老太太身边,一股温暖油然而生。老太太爱怜地看着我,着我额头的碎发,鸳鸯细心照顾着我,不让我磕着碰着累着。
暮色西合时,官道两旁的胡杨渐渐化作朦胧的剪影。车轮碾过碎石,辘辘声里偶尔夹杂着辕马的低嘶。风卷起车帘一角,漏进几缕裹挟着尘沙的凉气,我下意识往老太太怀里缩了缩。
"这西北的风,倒是比人更舍不得咱们。"老太太用帕子掩住我鼻尖,自己却被呛得低咳两声。她袖口熏着淡淡的沉水香,混着车厢里暖炉烘出的药香,将凉意隔在外头。
鸳鸯跪坐在锦褥上,正用银簪子剔亮琉璃灯。灯影在她眉间跳动,映得腕上绞丝镯子明明灭灭。"再往南走,天会暖和一些,"她往暖囊里添了块梅花炭,"姑娘不是总说想看看江南的残荷?"
剩下的便是昏昏欲睡。
考虑到连日赶路我和老太太身子不经受,穆森便决定在驿馆歇息两日。一下马便安排人忙活起来。
驿馆的灯笼在夜色中浮出光晕时,我正数着老太太腕间佛珠的刻痕。一百零八粒檀木珠子,每一粒都得发亮。檐下铁马突然叮当乱响,竟与记忆中妙哉先生窗下的风铎声重叠。
"玉丫头,发什么怔?"
老太太问我。
我笑着摇摇头没有说话。
鸳鸯把药盅搁在小几上,褐色的药汤映着摇晃的灯影,"您瞧,特意问驿丞要了蜂蜜渍的梅子..."
我接过缠枝莲纹药盏,热气氤氲中看见车窗上凝着的霜花——像极了去岁生辰时,铁蛋在琉璃窗上呵出的那朵歪歪扭扭的梅花。
晨光透过新糊的茜纱窗棂,将厢房内映得暖融融的。老太太靠在绣着松鹤纹的引枕上,正用银签子挑着蜜饯里的核。鸳鸯跪坐在熏笼旁,将我的药吊子煨在炭火上,清苦的药香混着蜜饯的甜味氤氲开来。
"这枣泥山药糕,是照着西宁的法子做的。"老太太将青瓷碟推到我面前,眼角笑纹里盛着慈爱,"你尝尝可还对口?"
我只抿了一小口便放下了,瞥见老太太眼角的心疼,但很快消失,她脸上又堆起慈祥的笑纹。
她轻轻抓着我的手,来回抚摸,话着家常,“这位穆将军,是哪里人士?”
我心里一愣,知道穆森不是西宁城土生土长的人,但老家在哪,从来没想过,高阶将领身份资料保密性做的好,人又不能乱打听。
我笑着摇摇头说不知道。
老太太心里还想着跟着护卫的穆森和护卫们,一边吩咐安顿我,一边忙不迭催着婆子们赶紧热茶烧饭,给护卫们一一送去,回来又细细问了,这才点点头将婆子放走了。
鸳鸯跟着老太太亲自拟了送给穆森的菜单,鸳鸯跟着厨娘过去看着火,我倚在榻上笑眯眯看着老太太,感受着这人间烟火。
仿佛老太太又回到一二十岁刚掌家时候模样,有条不紊,恩威并施,将上下理的井井有条。
“我猜穆将军也是南方人士。”老太太忽然笑着说。
“这几日给他安排的吃食,唯有苏杭的几样点心,他用的略多一些,我特意安排只会说苏州话的丫鬟过去送餐唱菜名,他竟然能听懂。”
我瞪大眼睛看着波澜不惊的老太太。
听她继续说,“这位将军竟然轻易答应敏儿的保媒,我实在不明白,他为的什么。”
老太太笑笑说,“他该知道这么一来,就令西宁跟宫里扯上了若有似无的关系,不过嘛,他们武将自有一套活法,对他们西宁人来说,利益,不一定是第一位的……”
“恩德……是可以用命去还的……只是可惜了玉丫头你了……”
我低下头,微微一笑。
是啊,对于整个林氏家族和贾家而言,我身子不好,失了与别的家族联姻的机会。
不过塞翁失马,焉知祸福。我笑着抬起头,说,“所以母亲提起二姐姐这事,虽是无心之举,却利用西宁军现在的愧疚之意,达到意料之外的效果。除了这些,我真心为二姐姐感到高兴。”
“谁说不是呢。是你二姐姐命里有福气。但愿她能撑得起来。”
听紫娟说这回跟着的还有贾家的琏爷和芸爷,只不过老太太嫌他们容易惊扰我,竟然不让他们靠近,只能带着一众人跟着护卫们作息。
幸好现在贾家收敛,他们吃点苦,也不在话下。
夕阳西下,老太太看紫娟服侍我躺下,这才眯着眼看了看怀表时辰,点点头,领着人出去。
……
猛然间一个冷战,我被惊醒了。
榻下燃着碳盆,然而我身子越来越冷,越来越冷,我知道,我的病又犯了。
原本夏日里好一些的身子,因为近日以来的奔波劳碌,病又重了些。
我心里叹息,怪我白日里大意了,我还想仗着前几日精神好,这养荣丸可以往后推个一日两日试试,没想到这才几个时辰,身子就己经不经受了。
我刚想唤紫娟,奈何还没张嘴,就咳嗽起来,我又不想将老太太惊醒,便死死用帕子摁着嘴,想将喉间的痒意压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