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树底下歇了会儿脚,大伙儿缓过点劲儿。林老三猫着腰在边上芦苇丛里扒拉半天,只摸着几把嫩生生的芦苇芯。他扭头冲土坡上喊:“二哥!这边苇子密,底下水洼子连着泥滩,没准藏着东西!过来搭把手!”
林二河立刻从警戒点下来,俩兄弟钻进了茂密的芦苇丛。林大山也招呼几个饿得眼发绿的汉子:“腿脚还能动的爷们,都跟我去河边石头缝里翻翻野芹菜!水里有鱼没鱼也碰碰运气!”
呼啦一下,十几个汉子立马爬起来,跟着林大山就往河滩方向走。河边石头缝里野芹菜多,运气好还能摸着螺蛳或者小鱼小虾,这可是实打实能填肚子的荤腥!几个手脚麻利的妇人也不闲着,赶紧拿着瓦罐竹筒去附近低洼积水的地方取水。芦苇荡里水倒是不缺,到处都是水洼子,就是得找干净点的。
许老太抱着林晚,看着乡亲们动起来,心里那点沉甸甸的感觉总算松动了一点点。她把林晚递给苏氏,自己也站起身,走到王老太身边蹲下。
王老太还是那副样子,背靠着冰冷的柳树皮,怀里紧紧搂着那个空瘪的蓝布包袱,眼珠首勾勾瞪着前面一片泥地,像个泥塑的木偶。王氏蹲在旁边,捧着个破碗,碗里是刚才分的一点清水,轻声劝着:“娘…您喝口水吧…娘…”
许老太叹了口气,枯瘦的手轻轻拍了拍王老太同样枯瘦、冰凉的手背:“老姐姐…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还得挣命啊。” 王老太的手像块冰凉的石头,毫无反应。许老太从怀里小心地摸出一个最小的、温乎乎的野鸭蛋,飞快地塞进王老太那死死攥着包袱的枯手里。
王老太的手指猛地一僵!那温热的、椭圆形的东西硌在手心,触感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是蛋!她空洞的眼珠子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似乎想低头去看自己的手,却又像被什么东西钉住了脖子,动弹不得。只有那攥着蛋的手指,微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握紧了。
许老太没再多说,起身走开。她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那边,去河滩的汉子们回来了。林大山手里拎着几把沾满泥水的野芹菜,根粗叶肥,一看就很水灵。另一个汉子手里捧着几片大叶子,里面裹着十来只小小的螺蛳!还有一个汉子,居然抓到了两条手指长的小鱼!小鱼还在叶子里扑腾!
“好家伙!真有收获!”老村长看得眼睛都亮了,挣扎着想站起来。
去水洼边取水的妇人们也回来了,几个瓦罐和竹筒都装满了相对清澈的水。水的问题暂时解决了。
“还是水边东西多!”林大山把野芹菜放下,脸上难得带了点松快,“就是鱼太小,滑溜得很,难抓。”
妇人们立刻忙活起来,把野芹菜洗干净切成段,小鱼小虾和螺蛳也简单收拾了——虽说肉还不够塞牙缝,但好歹是荤腥!一股混着河鲜和泥土清气的味道弥漫开来,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更凶了。火堆又重新燃起,瓦罐架上,水倒进去,野芹菜段和小鱼小虾螺蛳一股脑儿丢进去煮。
林老三和林二河那边也有了动静。林二河的声音从芦苇丛深处传来,带着点兴奋:“娘!这边泥滩里真有好东西!” 只见他手里攥着一把细长的、筷子似的玩意儿,根上还带着湿泥巴。
“荸荠芽?”许老太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东西嫩根能吃!清甜!”
林老三也跟着钻出来,衣摆兜着一捧东西,献宝似的:“娘!看我找到了啥!” 他兜着的竟是二十几个拇指大小的野菱角!外壳黑黢黢的,几个角还有点扎手。
“哎呦!是菱角!好东西!”旁边一个老婶子惊喜地叫出声,“剥开里面粉面的,顶饱!”
这下子,柳树底下彻底活泛起来了!煮汤的香气越来越浓,剥菱角的“咔嚓”声清脆响亮。虽然还是吃不饱,但这点实实在在的收获,像一束微弱却真实的光,刺破了笼罩在众人头顶的绝望浓云。
小林晚被娘亲抱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大人们忙活。她的小嘴也跟着咂巴,小手朝着煮汤的瓦罐方向伸。苏氏笑着把她抱远点:“乖,烫。”
就在这时,林晚的小手无意识地朝着旁边一丛低矮的、挂满露珠的苇叶子够去。手背拂过湿漉漉的叶片——
“啪嗒!” 一颗的露珠滚落,正正掉进她微微张着的小嘴里!
“呜哇!”小家伙被凉得一哆嗦,随即舒服地眯起了眼。
井里的小精灵乐得拍手:【露水解渴!奖励——糖块儿两颗!】林晚只觉得自己的小肚兜口袋里微微一沉。
苏氏没留意女儿的小动作,她也被煮汤的香气勾得首咽口水。许老太看着瓦罐里翻滚着的、开始泛白的汤水,再看看剥出来一堆嫩生生的菱角米和荸荠芽。她走到瓦罐边,拿起破木勺搅了搅,添了小半瓢水进去——这点难得的荤腥汤,得让它再“长”点,能让更多的人尝到点油水味儿。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重新有了点活气的乡亲们,最后,又不经意地落在了王老太身上。王老太依旧靠着树,低着头,那只握着温热鸭蛋的手,却悄悄地、极其缓慢地缩进了怀里那个空瘪的蓝布包袱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