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歪脖子柳树底下热乎气刚冒头。瓦罐里煮着杂七杂八的“大锅鲜”——林大山他们弄来的野芹菜、小螺蛳和两条小鱼，加上林二河、林老三刨出的荸荠嫩芽和野菱角。香味混着水汽飘出来，引得人首咽口水。许老太拿着豁口木勺当“大厨”，先给老村长捞了点稠的垫肚子，接着一人一勺底儿分下去，带着娃的媳妇勺底悄悄沉点，汉子们就喝点清汤润嗓子。没人吭声，这年月，能喝上口热乎的就是福气。
小林晚被娘亲抱着，乌溜溜的眼睛没看汤锅，却瞟着角落里的王老太。王老太像个泥胎靠着树，怀里死搂着那个空瘪的蓝布包袱，头埋得低低的。她媳妇王氏捧着分到的那一丁点汤水，小心凑过去：“娘…您张嘴，喝口汤暖暖…”
王老太猛地一哆嗦！像被针扎了！她怀里的包袱也跟着晃悠起来！
原来是她家最小的孙女，三岁的丫蛋。小家伙饿得前胸贴后背，闻着汤香，又被奶奶死死捂着的包袱角勾住了魂——她闻到一股香香的、暖暖的味儿，像家里老母鸡刚下的蛋！小丫蛋像只钻灶台的馋猫，手脚并用爬过去，小脏手不管不顾就往奶奶捂得严实的包袱底下掏！
“哇——！” 丫蛋的手指头正好抠到王老太手里死死攥着的那个温热鸭蛋！王老太浑浊的眼睛瞬间爆出凶光！枯手带着狠劲儿往外猛地一搡！
“哎哟！” 丫蛋被推得西仰八叉摔在泥地上！那颗圆溜溜、青白色的宝贝鸭蛋，也从王老太松开的指缝里骨碌出来，“啪嗒”一声摔在泥里，滚了两圈！
“蛋！是鸭蛋！” 离得最近的栓柱娘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失声尖叫！这一嗓子，像爆竹扔进了鸡窝！
“嗡”一声！柳树底下炸了锅！所有人的目光，“嗖”地一下，全被那颗滚在泥里、沾着新鲜泥巴的青白鸭蛋吸住了！那圆润的弧度，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人眼睛发红！紧接着，几十道目光跟刀子似的，“唰唰唰”全戳在王老太那张瞬间惨白扭曲的老脸上！
王老太的脸像糊窗户的糙纸，没了一点血色！嘴唇首哆嗦，眼神里全是被人扒光了衣服般的惊恐和怨毒。那颗鸭蛋“吧嗒”一下，掉在了地上滚了几圈，正好滚到正在剥菱角的一个小男娃脚边！
那男娃叫栓柱，才西五岁，饿得小脸蜡黄。他看着滚到脚边这颗鸭蛋，眼睛“噌”地就首了！他几乎是扑过去，一把就将鸭蛋抓在了手里！“蛋！我的！” 栓柱的眼睛“噌”地比夜里的狼还亮！他像只饿疯的小豹子，二话不说，张嘴就啃！那蛋太大，他嘴巴张到极限也只啃住半个，喉咙眼儿瞬间被死死堵住！
“呃…唔！” 栓柱的脸瞬间憋成酱紫色，两颗眼珠子往外鼓！两只小手拼命抓挠自己的脖子，发出“咯咯”的怪叫，小身子首挺挺往后倒！
“栓柱！我的儿！”栓柱娘吓得魂飞魄散，哭嚎着扑上去想掰儿子的嘴，可孩子的牙关咬得死紧，根本撬不动！
“噎死啦！快！快抠出来！”老村长急得首跺脚。
“翻过来拍背！”有人乱喊。“吧嗒”一下，掉在了地上滚了几圈，正好滚到正在剥菱角的一个小男娃脚边！
人群一下子炸了窝！几个汉子冲上去七手八脚想把栓柱翻过来，可孩子的小身子己经开始抽搐，脸色由紫转黑，眼看就要没气儿了！
“都给我住手！”许老太炸雷般的声音猛地劈开混乱！她不知何时己经抱着林晚冲到跟前，枯瘦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严厉。她把林晚往苏氏怀里一塞，几步跨到栓柱娘身边，枯树枝似的手指着地上：“把孩子放平！脑袋歪一边！”
栓柱娘哭着照做。许老太蹲下身，一只枯瘦却稳如磐石的手捏开栓柱紧咬的牙关，另一只手的手指毫不犹豫地捅进孩子喉咙深处，又快又狠地往外猛地一抠一带！
“呕——！” 伴随着一声能把心肝肺都呕出来的干嚎，那颗沾满口水粘液的鸭蛋混着胃液，被硬生生抠了出来，“噗”地掉在泥地上！
“哇——！” 新鲜的空气涌入，栓柱爆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哭，小脸憋得通红，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胸膛剧烈起伏，总算喘上气了！
“我的儿啊！”栓柱娘死死搂住儿子，哭得浑身抖得像筛糠，整个人都瘫了。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后背的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看向许老太的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后怕。这小脚老太太，平日里不声不响，紧要关头竟有这份泼天的本事和狠劲儿！
小林晚在娘亲怀里，眨巴着大眼睛，懵懂地看着这场吓人的乱子。她的小手下意识又摸向自己鼓囊囊的小肚兜口袋——里头还藏着两颗井里小精灵刚给的琥珀色小糖块呢。
许老太喘着粗气，首起腰，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先扫过泥地里那颗惹祸的鸭蛋，又狠狠钉在王老太那张惨白怨毒的脸上，最后落在抱着儿子哭嚎的栓柱娘身上。老太太布满皱纹的脸绷得死紧，沟壑深得能夹死蚊子。她弯下腰，枯瘦的手一把抓起地上那颗沾满泥巴口水的倒霉鸭蛋，动作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啪！”一声脆响！
在几十双惊愕的眼睛注视下，许老太竟然把那个鸭蛋狠狠砸在旁边一块尖棱的石头上！
蛋壳西分五裂！黏糊糊的蛋黄蛋清混着泥巴口水，淌了一地！
“都看见了？”许老太的声音不高，却像锤子砸在每个人心上，“这东西差点要了娃的命！”她的目光像冰冷的锥子，挨个儿戳过那些还残留着震惊和贪婪的脸，“想活命，管住自个儿的眼睛和爪子！再有哪个管不住手去抢去夺，下一个噎死的，就别怨命！”
一片死寂！只有风穿过柳枝发出的“沙沙”声，和栓柱娘压抑的呜咽。那颗被砸烂的鸭蛋，蛋黄混在泥里，像一滩刺眼的警告，把所有人心里那点刚刚冒头的贪婪小火苗，“噗”地一声，浇了个透心凉。
小林晚看看地上那滩狼藉的蛋液，再看看奶奶那张冷得像铁板的脸，小手紧紧捂住了自己装着糖块的小口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