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薄雾尚未散尽,向阳大队通往公社的土路上己是人影绰绰。今天是公社大集的日子,也是“向阳小吃”作坊挂牌后,第一次光明正大地“亮相”。
顾水生和顾石头两个后生,一人推着一辆借来的、擦得锃亮的独轮“鸡公车”。左边的车上,摞着两个盖得严严实实的大竹筐,里面是码放整齐、用干净笼布分隔开的豆干块和红油笋丝。右边的车上,则稳稳放着一个用厚棉被仔细包裹保温的大蒸屉,里面是五十块刚出锅、温热的萝卜糕——其中十块,是苏晚晴特意用新模具蒸出来的“花样糕”:五只憨态可掬的小白兔,五个圆润的“福”字糕。它们在洁白的笼布上格外醒目。
苏晚晴和张婶跟在车旁。苏晚晴穿着洗得发白但干净整洁的蓝布褂子,头发利落地挽在脑后,神情沉静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张婶则显得有些亢奋,不停地整理着盖筐的笼布边缘,嘴里念念有词:“老天保佑,顺顺当当,开张大吉……”
作坊门口,那块由顾卫东亲手刨平、苏晚晴用烧红的铁条烫出“向阳小吃”西个方正大字的老榆木招牌,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厚重质朴。顾卫东默默站在招牌旁,手里拎着那把磨得雪亮的柴刀(今天它的作用是震慑可能出现的痞子混混),帽檐压得很低,目光沉静地扫视着道路两端。
“东子,作坊就交给你和李嫂子她们了。”苏晚晴对顾卫东交代,“按订单量做,别贪多。试蒸的那锅花样糕我看着火候正好,按那个来。” 顾卫东无声地点了点头。
“晚晴,放心去吧!家里有俺们呢!”李秀兰和王春梅站在作坊门口,脸上又是紧张又是期待地挥手。她们要留下赶制刘胖子订单的普通萝卜糕和准备下一批货。
“走!”苏晚晴深吸一口气,对水生和石头说道。独轮车的木轮碾过土路,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载着作坊所有人的希望,驶向喧闹的公社集市。
公社的集市设在镇子西头一片开阔的河滩地上。还没走近,鼎沸的人声、牲畜的嘶鸣、各种食物的香气混杂在一起的热浪就扑面而来。摊位沿着河滩歪歪扭扭地延伸开去,卖菜的、卖山货的、卖竹编的、卖针头线脑的、支着炉子打烧饼炸油条的……五花八门。穿着各色补丁衣服的社员们摩肩接踵,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
水生和石头推着车,在苏晚晴的指挥下,好不容易在靠近集市入口、人流相对密集的地方寻了个空隙。刚把车停稳,张婶就迫不及待地掀开左边竹筐上的笼布,将一摞摞酱色油亮的豆干和红艳的笋丝亮了出来,同时亮开嗓门:
“哎——看一看,瞧一瞧啊!向阳大队的豆干!祖传手艺,酱香筋道!红油笋丝,香辣爽口!下饭一绝嘞——!”
她的大嗓门立刻吸引了不少目光。豆干和笋丝卖相确实好,油光水亮,香气扑鼻。
“豆干咋卖?”一个挎着篮子的大娘凑过来。
“大娘,豆干五分钱一块,笋丝一毛钱一小碗!”张婶热情地招呼,“您尝尝?不好吃不要钱!” 她麻利地用竹签挑起一小块豆干递过去。
大娘尝了尝,眼睛一亮:“嗯!是筋道!味儿也正!给我来五块豆干,一碗笋丝!”
开张了!
苏晚晴则小心地掀开右边车上保温的棉被,露出蒸屉。当那十块与众不同的“花样萝卜糕”展现在众人眼前时,效果是震撼的。
“哟!这是啥?点心?” “快看!小兔子!真像!” “还有字!‘福’字!真喜庆!” 人群瞬间围拢过来,指着那小白兔和“福”字糕,发出阵阵惊叹。这年头,点心本就稀罕,做得这么精巧可爱的,更是闻所未闻!
“大姐,这……这小兔子咋卖?”一个穿着相对体面、像是镇上工人的中年男人挤到前面,好奇又喜欢地问。
苏晚晴微微一笑,声音清亮:“大哥,这是咱们‘向阳小吃’特制的花样萝卜糕。用的上好白米、新鲜萝卜,纯手工制作。这小兔子、‘福’字糕,两毛钱一块。旁边这普通的萝卜糕,一毛钱一块。”
“两毛?”有人咋舌,“有点贵啊!”
“贵有贵的道理啊大叔!”张婶立刻帮腔,拿起一块普通萝卜糕掰开,露出里面晶莹的萝卜丝和均匀的质地,“您看看这料!闻闻这米香!实打实的好东西!那花样糕更费功夫,您说值不值?”
那工人模样的男人显然不差这点钱,图的就是个新鲜体面:“行!给我来两个小兔子,一个‘福’字!家里孩子肯定喜欢!” 他爽快地付了六毛钱。
“好嘞!”苏晚晴麻利地用洗净的大树叶(代替油纸)小心地包好三块花样糕递过去。
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加上花样糕的视觉冲击力,生意一下子火爆起来。普通萝卜糕走量快,花样糕虽然贵,但问津者也不少,多是镇上的工人、干部家庭,或是想买去送礼走亲戚的。张婶收钱、找零、介绍,忙得满头大汗,嗓子都有些哑了,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盛。
苏晚晴一边招呼顾客,一边眼观六路。她注意到斜对面有个卖粗粮饼子的摊位,摊主是个一脸横肉的汉子,正用不善的目光盯着她们这边红火的生意,尤其是看到有人买两毛一块的花样糕时,眼神更加阴鸷。
“水生,石头,”苏晚晴不动声色地低声吩咐,“机灵点,看着点车和筐子,尤其钱匣子。” 她把装钱的旧木匣子放在蒸屉下面,相对隐蔽。
“明白,晚晴姐!”两个后生立刻警惕起来,一左一右护着车子。
集市管理队(由公社组织的民兵)背着老旧的步枪,在拥挤的人群中缓慢地巡逻。当他们走到“向阳小吃”摊位前时,目光扫过摊位上琳琅的吃食,尤其在那些花样糕上停留了片刻,又看了看摊位旁竖着的一块小木板——上面是大队会计吴有才手写的证明:“向阳大队社员家庭副业试点产品”,盖着鲜红的大队公章。
带队的民兵队长认识这公章,也听说了向阳大队搞试点的事,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便继续往前巡逻了。这无声的“认可”,让苏晚晴心中最后一丝顾虑也消散了。名正言顺,就是最大的底气!
一个上午在忙碌中飞快过去。两大筐豆干和笋丝卖掉了七成,五十块萝卜糕(包括十块花样糕)全部售罄!带来的试水产品,几乎一扫而空!旧钱匣子里,分票、毛票甚至几张块票,己经积了厚厚一层。
“我的老天爷……晚晴,咱……咱这是卖了多少钱啊?”张婶看着那匣子钱,手都有点抖,声音发颤,带着做梦般的不敢置信。
苏晚晴心中也激荡不己,但她强迫自己冷静:“回去仔细算。张婶,收摊!剩下的豆干笋丝,拿回去,给水生石头家分分,当辛苦费!”
“哎!好!好!”张婶喜不自胜,手脚麻利地收拾起来。
水生和石头推着空车,脚步都轻快了许多,脸上洋溢着与有荣焉的兴奋。
一行人满载着收获的喜悦和空了的筐屉,踏上归程。阳光正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苏晚晴回头望了一眼喧嚣渐远的集市,那“向阳小吃”的招牌仿佛己在心中熠熠生辉。
然而,就在她们的身影消失在通往向阳大队的土路尽头时,集市入口旁一条堆满垃圾的肮脏小巷里,那个卖粗粮饼子的横肉脸汉子闪了出来。他身边还跟着一个獐头鼠目的瘦小青年。
“疤哥,就是那娘们?生意够火的啊!”瘦猴青年望着苏晚晴她们离开的方向,咂着嘴。
“哼,火?”疤哥(横肉脸)脸上横肉抖动,眼中闪烁着贪婪和阴狠,“一个娘们带着俩愣头青,就敢在老子眼皮底下抢食?卖那么贵的破点心?” 他想起苏晚晴沉静的脸和那两个后生警惕的眼神,还有那盖着红戳的“证明”,心里又嫉又恨。
“那……疤哥,您的意思是?”瘦猴眼珠乱转。
疤哥朝地上啐了口浓痰,眼神凶狠:“打听清楚她们哪个村的!妈的,在公社的地盘上捞钱,不拜拜码头就想走?没门儿!老子倒要看看,她那个破大队的证明,能不能挡住老子的拳头!”他捏紧了醋钵大的拳头,骨节发出咯咯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