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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拿起床头柜上的搪瓷缸子，里面是半缸凉开水。又拿起一块干净的纱布，蘸了水，小心翼翼地避开冻伤膏涂抹的区域，轻轻润湿他干裂的嘴唇。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王参谋也跟了进来，看着床上的江凛，眼圈发红。他压低声音：“苏同志，我得立刻回营部处理后续，还有牺牲战士的后事…营长他…就拜托你了！”
“你放心。”苏晚晴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王参谋郑重地点点头，又深深看了一眼病床上的江凛，转身大步离开了。沉重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房间里只剩下监护仪单调的“嘀嘀”声、江凛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永不停歇的风雪呼啸。
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苏晚晴拖过唯一一把硬木椅子，坐在床边。她翻开自己带来的小布包，里面除了证件和钱，还有那本被她视为“生存指南”的《赤脚医生手册》。她迅速翻到冻伤护理和高热处理的章节。
物理降温！这是首要任务。高烧会烧坏大脑，加重冻伤部位的坏死风险。
她起身，找到值班护士要了一盆冰冷的井水和几条干净毛巾。将毛巾浸入刺骨的冷水中，拧到半干，然后小心翼翼地避开江凛脸上涂着冻伤膏的区域，将冷毛巾敷在他滚烫的额头、脖颈两侧和没有冻伤的手腕内侧。冰冷的刺激让昏迷中的江凛身体微微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
苏晚晴的心也跟着一紧，但动作没有停。每隔十几分钟，她就更换一次毛巾，保持低温。同时，她不停地用另一块湿毛巾，蘸着温水（不敢用太凉的，怕刺激冻伤部位），轻轻擦拭他发紫的手背和露在被子外的脚踝（脚部冻伤最重，被被子盖着，只能处理露出的部分），促进血液循环，防止坏死。
时间在重复的擦拭、更换冷敷中缓慢流逝。深夜的医院寂静得可怕，只有窗外风雪的呜咽和监护仪规律的声响作伴。困倦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眼皮沉重得几乎睁不开。苏晚晴用力掐着自己的虎口，用疼痛驱散睡意。后脑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自己也是个伤员。
她看着床上那个被伤痛折磨的男人。高烧让他的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呼吸灼热而急促。即使在昏迷中，他的嘴唇也紧抿着，透着一股子倔强和隐忍。这让她想起了那些汇款单——同样沉默，同样固执，同样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担当。
“为什么…”她望着他涂满药膏、显得有几分滑稽的脸，无声地低语，“为什么要做这些？为了那份可笑的娃娃亲承诺？还是…别的什么？”
没有人回答她。只有他粗重痛苦的呼吸声在回应。
凌晨时分，江凛的高烧似乎退下去一点点，额头不那么烫手了。苏晚晴刚松了口气，他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痛苦地蜷缩，牵扯到左肩的伤口，绷带上瞬间又洇开一大片鲜红！
“医生！”苏晚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猛地站起来冲向门口。
值班医生和护士很快赶来。检查后，医生脸色凝重：“肺部感染加重了！痰堵住了气管！”他迅速指挥护士准备吸痰器。
冰冷的金属吸痰管插入江凛的口腔和鼻腔深处。昏迷中的江凛痛苦地挣扎起来，喉咙里发出可怕的、窒息的“嗬嗬”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那只没有输液、冻伤严重的手，竟然在极度的痛苦和窒息感中，无意识地、痉挛般地抬了起来，在空中胡乱地抓握着，仿佛溺水的人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就在那手即将无力垂落的瞬间，一只冰冷却异常坚定的手，猛地握住了他！
苏晚晴几乎是扑到床边，用自己的双手，紧紧地、牢牢地握住了江凛那只冻伤、布满青紫斑块、冰冷得吓人的手。她的手指用力地、几乎是嵌入般地包裹住他的手指，传递着微弱的、却是此刻唯一能给予的支撑和温度。
“江凛！坚持住！吸气！用力吸气！”她俯在他耳边，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混乱和痛苦的清晰力量，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吸气！坚持住！我在这里！”
也许是她声音里的急切穿透了高烧的混沌，也许是那只冰冷的手上传来的微弱但持续的支撑感起了作用，江凛剧烈抽搐的身体奇迹般地缓和了一些。他紧蹙的眉头似乎松开了极其细微的一丝缝隙，喉咙里那可怕的“嗬嗬”声减弱了，虽然呼吸依旧急促艰难，但不再像刚才那样完全窒息。
吸痰管终于抽出了大块粘稠带血的痰液。江凛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虽然依旧粗重，但至少不再窒息。他重新陷入深度昏迷，但那只被苏晚晴紧握的手，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冰冷僵硬得如同石块。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意，似乎正透过两人紧贴的皮肤，缓慢地传递着。
医生和护士处理完毕，又给江凛注射了强效的抗生素和镇静剂，才疲惫地离开。临走时，医生深深地看了苏晚晴一眼，目光复杂，有赞许，也有一丝怜悯。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风雪似乎小了一些，但寒意依旧刺骨。苏晚晴没有松开手。她就那样坐在硬木椅子上，保持着俯身的姿势，双手紧紧包裹着江凛那只冻伤的手。他的手指关节粗大，掌心布满了厚厚的老茧和几道陈旧的疤痕，此刻冰冷，触感粗糙得硌人。
监护仪的“嘀嘀”声似乎平稳了一些。苏晚晴维持着这个极其别扭又疲惫的姿势，一动不动。后脑的伤口在隐隐作痛，手臂因为长时间用力而酸麻僵硬，但一种更强大的意念支撑着她——这只手，这只曾握着钢枪守卫疆土、也曾握笔写下汇款单的手，此刻
如此脆弱地被她握在掌心。她不能松手。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窗外的天色由浓黑转为深灰，又渐渐透出一点点惨淡的鱼肚白。长夜将尽。
就在这黎明前最黑暗也最寂静的时刻，苏晚晴因为极度的疲惫而有些昏沉时，她掌心中那只冰冷的手，几根手指，极其轻微地、试探性地、回握了一下她的指尖。
那动作轻得如同羽毛拂过，微弱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苏晚晴猛地惊醒，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两人交握的手。
江凛依旧双目紧闭，呼吸沉重。然而，他那布满冻伤和药膏的脸上，紧蹙的眉峰似乎真的、极其细微地，舒展了那么一丝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