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轻如羽毛的回握,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苏晚晴被疲惫和寒冷包裹的混沌意识。她猛地从昏沉的边缘惊醒,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撞击着,几乎要跃出喉咙。她屏住呼吸,所有的感官都凝聚在指尖那一点微乎其微的触感上——冰冷、、布满冻伤硬痂的指节,极其轻微地、试探性地蜷曲了一下,勾住了她的食指指尖。
不是错觉!
她低下头,难以置信地凝视着两人交握的手。江凛依旧双目紧闭,涂满冻伤膏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粗重灼热的呼吸证明着他还在与死神搏斗。然而,那紧锁的、仿佛承载着无尽痛苦的眉峰,确确实实、极其细微地舒展了一丝丝。如同阴云密布的天空裂开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透进一缕极其微弱的光。
这一丝微小的回应,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苏晚晴早己麻木疲惫的心湖里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冰冷、担忧、恐惧、茫然…这些盘踞心头的沉重情绪,被一种突如其来的、近乎酸楚的悸动冲开了一道口子。
她维持着这个俯身握手的姿势,一动不敢动,生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生命迹象。窗外,肆虐了一夜的风雪似乎终于耗尽了力气,风声渐歇,只余下零星的雪沫扑打着窗棂。惨淡的晨光艰难地穿透布满冰花的玻璃,给冰冷的病房染上了一层灰蒙蒙的亮色。
天,终于亮了。
“嘀…嘀…嘀…” 心电监护仪规律的声响,此刻听起来似乎也平稳了一些。苏晚晴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试图抽回自己的手。指尖刚刚离开一点,江凛那只冻伤的手竟又微弱地勾动了一下,仿佛无意识地在挽留那份支撑了他一夜的冰冷温度。
苏晚晴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胀得厉害。她不再尝试抽离,反而更轻柔、更坚定地将他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一夜的紧握,她的手指也早己冰冷僵硬,但此刻,一种奇异的暖流,似乎正通过两人紧贴的皮肤,在微弱的循环。
“医生!医生!” 她朝着门口的方向,尽量控制着音量呼喊。
很快,值班的张医生和护士小刘推门进来。张医生脸上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他迅速走到床边,检查江凛的瞳孔反射(瞳孔对光反应比昨夜灵敏了些)、脉搏(依旧细速,但似乎有力了一点点)、体温(高烧略退,大约39度左右),又仔细查看了左肩伤口敷料(渗血减少,但红肿依旧明显)和冻伤的手脚(青紫,皮肤紧绷发亮,未见明显恶化,但也未见好转迹象)。
“意识有恢复的迹象。”张医生首起身,语气比昨夜缓和了一丝,“这是个好兆头。但高烧未退,肺部感染和冻伤坏死风险依然很大。继续物理降温,补充水分,密切观察!”
“他…刚才好像想喝水…”苏晚晴看着江凛干裂起皮、微微翕动的嘴唇,低声说。
小刘立刻端来一杯温水和一根消过毒的棉签。苏晚晴接过棉签,蘸了温水,小心翼翼地、一遍遍地润湿江凛干裂的嘴唇。昏迷中的江凛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吞咽声,干渴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追逐着那点。
“苏同志,你也得吃点东西了。”小刘看着苏晚晴苍白憔悴的脸和眼下的青黑,忍不住劝道,“我去食堂给你打点粥?”
苏晚晴刚想拒绝,胃部一阵剧烈的痉挛让她眼前发黑。从昨天中午到现在,她水米未进,精神和身体都己濒临极限。她点点头:“麻烦你了,小刘。”
小刘很快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和一小碟咸菜。粥的香气在弥漫着消毒水和药膏味道的病房里显得格外。苏晚晴强迫自己坐到一边的椅子上,小口小口地喝着滚烫的粥。热流滑过喉咙,熨帖着冰冷的肠胃,身体才一点点找回知觉。疲惫如同潮水般更汹涌地袭来,眼皮重逾千斤。
她强撑着精神,继续重复着物理降温的工作——更换额头的冷毛巾,用温水擦拭他暴露在外的冻伤部位(小心翼翼地避开溃烂区域)。每一次触碰他滚烫的皮肤或冰冷的冻伤处,都让她清晰地感受到生命的脆弱与顽强在这具身体里激烈地拉锯。
上午九点多,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裹着厚厚棉袄、围着羊毛头巾的敦实身影探了进来,手里拎着一个沉甸甸的布包,正是张嫂子!
“哎呀,妹子!可找着你了!”张嫂子一进来,洪亮的声音立刻打破了病房的沉寂,带着戈壁滩特有的热情和烟火气,“我一早去你家,门锁着!听王参谋派回的人说你们在医院,我就赶紧过来了!怎么样?江营长好些没?”
她风风火火地走到床边,看了一眼昏迷中的江凛,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老天爷!遭了这么大罪!”她放下布包,从里面掏出一个裹了好几层棉布的大号搪瓷缸子,盖子一掀开,浓郁的、带着孜然和羊肉香气的热汤味道瞬间弥漫开来,霸道地压过了消毒水味。
“快!趁热喝!我熬了一宿的羊肉汤!放了黄芪枸杞,最补元气了!”张嫂子不由分说地把搪瓷缸子塞到苏晚晴手里,又拿出两个还烫手的大白面馒头,“你也一夜没合眼了吧?瞧这小脸白的!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饱哪有力气照顾病人!”
滚烫的缸子焐着苏晚晴冰冷麻木的手,浓郁的肉香钻入鼻腔。看着张嫂子那张被寒风吹得通红、写满真诚关切的脸,苏晚晴的眼眶瞬间就热了。在这举目无亲的戈壁深处,这份质朴的温暖,如同寒夜里的篝火,瞬间驱散了心头的孤寂和冰冷。
“谢谢张嫂子…”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谢啥谢!”张嫂子摆摆手,压低了些声音,“江营长是个好人,命硬着呢,肯定能挺过来!你安心照顾着,家里别操心!我隔三差五过去给你添把火,通通烟囱,省得屋子冻透了!水井我也给你看着,保证冻不上!”
她絮絮叨叨地交代着,又拿出一个小布包:“这里面是冻伤膏,咱这地方家家都备着,比医院的可能还好使点!还有几个鸡蛋,你饿了煮着吃!”交代完,她风风火火地就要走,说家里几个孩子还等着。
“嫂子,等等!”苏晚晴急忙叫住她,从自己带来的小布包里取出几张粮票和钱,“这个您拿着…”
“干啥呢!”张嫂子脸一板,佯装生气,“看不起嫂子是吧?邻里邻居帮衬点还要钱?快收起来!走了!”她像阵风似的刮出了病房,留下满室的羊肉汤香和一个沉甸甸的布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