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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普车像一叶在惊涛骇浪中颠簸的小舟，艰难地穿行在戈壁滩茫茫的雪夜之中。车灯只能照亮前方几米范围，雪花被狂风卷着，如同白色的沙尘暴，疯狂地扑打在挡风玻璃上，雨刷器徒劳地左右摇摆，视野一片混沌。车轮不断在厚厚的积雪中打滑，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让担架上昏迷的江凛发出无意识的痛苦呻吟。
苏晚晴紧紧抓住车顶的扶手，身体被甩得左摇右晃。她侧过头，借着车内昏暗的光线，目光一瞬不瞬地锁在江凛脸上。他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唯有额头上不断沁出的冷汗，在摇晃的光线下闪着细碎的光，证明着生命仍在与死神艰难拉锯。左肩处厚厚的绷带，在颠簸中又洇开了新的暗红色。
“再快点！”王参谋的声音嘶哑，焦灼地催促着司机。他半个身子探在担架旁，用身体尽量缓冲着颠簸，一只手死死按住江凛输液的手臂，防止针头移位。
“王参谋！路况太差了！再快容易翻车！”司机的声音同样紧绷，双手死死攥着方向盘，指节发白。
每一次颠簸带来的呻吟，都像针一样扎在苏晚晴心上。她咬紧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脑海里不受控制地交替闪现着两个画面：铁皮盒子里那些沉默却沉重的汇款单；眼前这个为了守护边境线（或许也包括守护她？）而重伤濒危的男人。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沉甸甸的、难以言喻的酸涩堵在胸口，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时间在极度的煎熬中被无限拉长。不知过了多久，车灯终于穿透风雪，照见了前方一片模糊的灯火——几排低矮的砖房围着一个稍大些的二层建筑，门口飘着红十字旗。团部医院到了！
车子尚未停稳，王参谋就猛地推开车门跳了下去，嘶声大喊：“医生！医生！重伤员！”
早己接到通知的医护人员推着平车飞快地冲了出来。车门打开，刺骨的寒风和雪花瞬间灌入。苏晚晴跟着跳下车，脚下一滑，差点摔倒，被旁边的一个护士眼疾手快地扶住。
“小心！”
她顾不上道谢，目光紧紧追随着被迅速转移到平车上的江凛。他被飞快地推进了灯火通明的急诊室，沉重的木门在她眼前“砰”地关上，隔绝了里面所有的声音和景象。门上那个鲜红的“静”字，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刺目。
苏晚晴被隔绝在门外冰冷的走廊里。走廊没有暖气，墙壁斑驳，地面是粗糙的水泥地。刺鼻的消毒水味混合着寒风带来的雪腥气。疲惫、寒冷、担忧和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长椅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手指冰冷麻木，脸上被风雪刮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王参谋焦躁地在紧闭的急诊室门前踱步，军靴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重的回响。他脸上沾着的泥污和冰碴尚未擦去，眼里的血丝更重了。
“苏同志…”他停下脚步，看着缩在长椅上、脸色苍白如纸的苏晚晴，语气带着歉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今晚…多亏你了。要不是你…”
苏晚晴摇摇头，声音有些虚飘：“他…会没事的，对吧？”
王参谋沉默了一下，没有回答。他走到走廊尽头，点燃了一支烟，狠狠地吸了几口，烟雾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那沉默比任何回答都更让人心头发沉。
时间在冰冷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走廊里只有王参谋踱步的脚步声和窗外呼啸的风雪声。不知过了多久，急诊室的门终于开了。白天那个戴眼镜的军医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手术服的前襟沾着点点血渍。
王参谋一个箭步冲上去：“张医生！营长怎么样？”
张医生摘下被汗水雾气模糊的眼镜，揉了揉眉心：“手术完成了。左肩的子弹取出来了，万幸没伤到骨头，但肌肉撕裂严重，失血很多。关键是冻伤…双手、双脚、面部都是深度冻伤，处理起来很麻烦，有坏死的风险。而且现在高烧40度，肺部也有轻微冻伤感染迹象，情况…很危险。己经送进观察室了，24小时是危险期，必须严密监控。”
“我能进去看看他吗？”苏晚晴站起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张医生看向她，点点头：“你是家属，可以进去陪护。但记住，他现在需要绝对安静。另外，观察室条件有限，没有陪护床，你要有心理准备。”
推开观察室的门，一股更浓烈的消毒水味和血腥气扑面而来。房间很小，只有两张病床，另一张空着。
江凛躺在靠窗的那张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白色棉被，只露出头和肩膀。左肩裹着厚厚的纱布，隐约还能看到渗出的血迹。他的脸上涂满了冻伤膏，在灯光下泛着油腻的黄绿色，嘴唇干裂起皮，呼吸急促而灼热。在被子外正在输液的手背，青紫，皮肤紧绷发亮，显然冻伤严重。
一根细细的氧气管插在他的鼻孔里。床边立着一个简陋的铁架，挂着一大瓶正在滴注的生理盐水和一小瓶透明的药液（应该是抗生素）。心电监护仪的屏幕闪烁着，发出规律但令人心慌的“嘀嘀”声，屏幕上绿色的波形起伏不定。
苏晚晴轻轻走到床边。仅仅几个小时，那个在风雪中如山岳般闯入她生命的冷硬男人，此刻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他紧蹙的眉头即使在昏迷中也没有舒展，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高烧带来的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粘在涂满药膏的皮肤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