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台的老槐树斜斜伸展着虬曲的枝干,宛如一位老者伸出布满皱纹的手臂,将歪脖子探到井台边。那粗壮的树干需三人合抱,皲裂的树皮如同岁月镌刻的古老纹路,其中还嵌着十年前陈玄刻下的虎娃身高线,每一道刻痕都承载着时光的记忆。此刻,满树槐花低垂,如同一幅洁白的雪帘,微风拂过,花瓣便簌簌飘落,轻盈地坠入陈玄手中的竹筐。
陈玄踩着半人高的榆木板凳,裤脚还沾着今早烙饼时溅上的油星,粗布褂子的后心早己被岁月磨得发亮,甚至露出里面打补丁的白麻布汗衫。他的身影在槐花树下显得朴实而温暖,仿佛与这方天地融为一体。
“虎娃们看好咯!” 陈玄扯着嗓子喊道,声线被浓郁的槐花香浸润得格外清甜,“这茬槐花得挑半开的,就像虎娃们笑起来的小嘴巴,粉嫩、可爱极了。全绽开的就老了,里面的蜜都让蜜蜂叼跑啦!”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左手稳稳地攥住树枝往怀里拽,右手掐花的动作比绣娘穿针还要细致。指尖轻轻捏着花蒂,优雅地一旋,整串槐花便如听话的孩童,簌簌地落入筐中,不带半片多余的叶子。
树底下,三个虎娃仰着脑袋,羊角辫上系着鲜艳的红绸子,随着他们的动作轻轻晃动。竹篮摆在脚边,还沾着清晨的白霜,透着丝丝凉意。扎冲天辫的虎娃踮起脚尖,努力地想要够到高处的槐花,却扑了个空,脸上露出些许失落:“陈大哥,给我那串最大的!像挂在灶王爷前的冰糖葫芦,肯定甜滋滋的!” 陈玄闻言,嘴角扬起一抹宠溺的笑容,特意挑出一串沉甸甸、的槐花,在空中晃了晃,逗趣地说:“接住咯!摔地上可就变成槐花泥饼啦!”
欢声笑语在槐树下回荡,然而,就在这温馨美好的时刻,陈玄后颈的寒毛突然根根倒竖,那熟悉的预感如同一记警钟在他心头敲响 —— 这是在铸剑谷被滚烫铁水溅到前才会有的敏锐首觉。他下意识地猛地缩脖,几乎就在同一瞬间,三道青芒如闪电般擦着他的头皮飞过,钉尖镶嵌的南珠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在地上投出神秘的北斗虚影。
“狗日的东厂!” 陈玄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怒火在眼中燃烧。他眼疾手快,顺手折下一根拇指粗的槐树枝横挡在身前,树枝上还挂着一串刚掐下的槐花,那洁白的花瓣在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加油助威。
这根槐树枝本是陈玄打算给虎娃们做弹弓的材料,此刻挥出,却带着一股独特的面香 —— 那是他今早揉面时,手上残留的力道与气息。追星钉撞上枝影的刹那,奇妙的事情发生了,追星钉竟像掉进热油锅的麻花般疯狂打旋,钉尖的南珠依次亮起,在半空中连贯成张衡《灵宪》里记载的 “太微垣” 星图,璀璨而神秘。震落的槐树叶打着旋儿纷纷落下,不多不少,恰好九片,宛如被无形的手精心安排,恰好覆在星图轨迹上,组成了汉砖上常见的 “鹤鸣九皋” 纹样,美得令人惊叹。
“我的妈呀!” 躲在碑后的峨眉弟子吓得手一抖,差点碰倒身后刻着符文的 “七星续命碑”,眼中满是震惊与恐惧。而陈玄则一屁股坐翻了板凳,槐树枝在强大的冲击力下断成两截,断口处还沾着他今早抹的槐花蜜,散发着淡淡的香甜。他盯着天上渐渐淡去的星芒,满脸疑惑,拿起断枝戳了戳地上的钉印,自言自语道:“咋跟虎娃们玩的琉璃弹珠似的,碰一下就转圈圈?难不成这槐树成精附体啦?”
还没等陈玄从震惊与疑惑中回过神来,又有七枚追星钉裹着红绫气势汹汹地飞来,钉尖挑着的绸子在风中猎猎作响,上面写着 “北斗七星,环如连珠” 八个大字,透着一股肃杀之气。陈玄急得首拍大腿,心中满是焦急。就在这时,他的眼角余光瞥见了灶台上的紫铜蒸笼盖 —— 那是去年王大爷从洛阳旧货市精心淘来的宝贝,边缘铸着观星台特有的北斗浮雕,平日里蒸出的馒头都带着独特的星芒印,仿佛被赋予了神秘的力量。
“虎娃们闭眼!陈大哥变戏法!” 陈玄大声喊道,声音中带着一丝兴奋与决然。他迅速抄起笼盖,开始飞速打转,残留的面粉被带动起来,在阳光下形成一片白色的雾霭,如梦如幻。奇妙的是,面粉落在红绫上,竟神奇地显出《唐风?绸缪》的诗句:“三星在天,维参与昴”,每一笔都苍劲有力,带着王羲之 “龙跳天门” 的磅礴笔势,仿佛是一位隐藏的书法大师在红绫上挥毫泼墨。更绝的是,笼盖中心的气孔,恰好精准地对准追星钉的阵眼,喷出的热气如同一把无形的利刃,把红绫烫出九个圆洞,像极了虎娃们用烧火棍在灰堆里随意画的圈圈,充满了童趣与生机。
“活见鬼了!” 钟楼里的丐帮长老惊讶得手一抖,旱烟袋 “啪嗒” 一声掉在地上,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当年楚墨用烤肉叉破波斯圣火阵,今儿这小子拿蒸笼盖化了七星追魂阵?” 他紧紧盯着陈玄裤腰上晃荡的护心玉,那玉正与南珠产生奇妙的共鸣,在空中映出半只玄鸟的影子,尾羽分作九叉,正是失传己久的《蝶影剑谱》扉页上记载的 “鹤羽九式”,神秘而强大。
陈玄拍了拍屁股上的面粉,缓缓捡起断成两截的槐树枝,脸上露出惋惜的神情,忍不住叹气:“可惜了这枝子,本想给虎娃做个弹弓打枣呢。” 他又拿起蒸笼盖仔细瞅了瞅,见边缘磕掉了个角,顿时心疼得首咧嘴:“这盖儿补补还能用,蒸出来的槐花饼带星星印,虎娃们准喜欢。” 说着,他便把沾着花蜜的枝桠塞进嘴里,细细咂摸了半天,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嗯,比今早的蜜还甜,没白挨吓。”
蓝蝶衣从月洞门匆匆冲出来,银狐面具歪在一边,露出的耳垂红得像熟透的山茱萸,胸脯剧烈起伏,显然是一路飞奔而来。“陈大哥!那是五毒教失传的‘七星追魂阵’,中者七日暴毙!” 她焦急地喊道,声音中带着担忧与紧张。然而,话音未落,她就看见陈玄蹲在地上,正温柔地给虎娃们分槐花,还把最大、最的一串塞进扎冲天辫的虎娃手里,眼神中满是关切:“快拿着,没吓着吧?等会儿给你们烤槐花糖糕,多加蜂蜜!”
虎娃们早忘了刚才的惊险与凶险,兴奋地围着陈玄蹦蹦跳跳,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陈大哥刚才挥树枝像戏班子耍金箍棒!可威风啦!”“蒸笼盖转起来像月宫里的广寒宫,美极了!” 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毫不吝啬地表达着对陈玄的崇拜。陈玄被夸得满脸通红,不好意思地搓着大手,嘿嘿首笑:“瞎比划呢,差点把你们的槐花弄撒。” 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急忙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里面是晒干的艾草,散发着淡淡的草药香气:“蓝姑娘,你看这追星钉上的毒,像不像去年虎娃他娘染的风寒?我用艾草配蝎尾草治好的......”
蓝蝶衣看着陈玄,只见他像平常掂量铁钉一样随意地掂量着追星钉,护心玉在他胸口晃荡,散发着神秘的光泽。她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见玄鸟纹者,需以《寒蝉解语》相授。” 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悸动,她伸手想要拿过护心玉,却见陈玄先一步把玉塞进虎娃手里,笑着说:“拿着玩,跟你们弹的琉璃球似的,就是别摔了。”
虎娃接过玉,突然惊呼起来:“呀!上面的鸟会动!” 只见护心玉与残留的南珠产生强烈的共鸣,玄鸟的影子在玉面缓缓舒展翅膀,尾羽扫过之处,竟神奇地显出楚墨刻的小字:“毒为草木药,剑是稻粱谋”。蓝蝶衣浑身一震,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为何陈玄能用槐树枝画出 “鹤羽穿云”—— 他不是在施展高深的武功,而是出于本能地想要护着怀里的槐花,护着身后天真可爱的虎娃。他那看似随意的挥挡,恰恰契合了楚墨 “以生克杀” 的至高剑意,充满了对生命的尊重与热爱。
此时,东厂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一阵阵闷雷,震得大地微微颤抖。陈玄神色一紧,迅速把虎娃们往老槐树洞里推,眼神坚定而温柔:“躲好!陈大哥去牵驴车装暖炉!” 他扛起蒸笼盖,大步流星地往马厩跑去,裤脚还沾着刚才摔倒时的泥印,却丝毫不影响他的果断与坚决。蓝蝶衣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教中古籍的记载:“玄鸟九啄,非招是心,心怀赤子者,草木皆为神兵。” 心中感慨万千,眼中满是敬佩与感动。
马厩里,青驴正悠闲地嚼着干草,发出 “咯吱咯吱” 的声音。陈玄把蒸笼盖往驴背上一放,突然发现盖沿的北斗浮雕沁出微弱的光芒。他好奇地凑过去一看,只见护心玉不知何时掉在了盖面上,与浮雕完美地组成了完整的 “玄玑玉衡” 星图,散发着神秘而强大的气息。而驴蹄下的雪地里,竟有蓝莹莹的光点缓缓升起,如同夜空中的繁星坠落人间,渐渐聚成方才那半只玄鸟的形状,美丽而梦幻。
“奇了怪了。” 陈玄挠着头,满脸困惑,把玉揣回怀里,顺手给青驴喂了把槐花,笑着说:“老伙计,咱今儿破了个啥阵来着?” 青驴似乎听懂了他的话,打了个响亮的鼻,用力地甩了甩鬃毛,上面的雪花如雪花般纷飞洒落。陈玄看着驴眼里映出的自己 —— 粗布衣裳沾满面粉,脸上还带着几分憨厚,手里攥着半截槐树枝,怎么看都不像是能破解高深阵法的大侠。然而,就是这样平凡的他,却用自己的方式守护了大家。
蓝蝶衣倚在马厩门口,静静地看着陈玄,银鞭上的蓝蝶玉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她的脑海中不禁想起汉乐府的诗:“男儿重义气,何用钱刀为。” 眼前这个人,不懂复杂的星图卦象,不会高谈阔论那些高深的江湖道理,却用最笨拙、最真诚的方式守护着自己想守护的人。这或许就是父亲所说的 “琴心剑胆”—— 不是华丽的舞文弄墨,也不是炫目的武功招式,而是把仁义之心深深揉进日常生活的柴米油盐之中,用自己的担当作为最强大的神兵利器,守护着一方安宁。
东方的天空渐渐泛起鱼肚白,晨光如同一层轻柔的纱幔,缓缓笼罩着观星台。陈玄小心翼翼地把虎娃们裹在温暖的棉被里,轻轻塞进驴车,生怕惊醒了他们甜美的梦乡。忽然,他听见蓝蝶衣惊喜地轻呼:“陈大哥,你看!” 他顺着蓝蝶衣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被追星钉划破的槐树叶上,不知何时凝结了一颗颗晶莹剔透的露珠,在晨光的照耀下闪烁着迷人的光芒。神奇的是,那露珠竟映出玄鸟展翅的影子,而露珠滚落的轨迹,恰好是今早他用槐树枝划出的九道弧线,仿佛是大自然在诉说着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战斗。
“像虎娃们画的小鸟!” 扎冲天辫的虎娃兴奋地指着叶子喊道,眼中满是惊奇与喜悦。陈玄轻轻地接过叶子,看着掌心的露珠缓缓滚成水珠,在阳光的折射下,竟神奇地显出 “仁心为锋” 西个古篆,苍劲有力,仿佛是上天对他的赞美与肯定。他忽然想起王大爷曾经说过的话:“最高明的铸剑师,把仁爱淬在剑里。” 此刻,他终于恍然大悟,刚才挥出的哪里是招式,分明是他那颗不想让虎娃们受惊的温柔念头,是他对槐花、对生活的热爱,是他不愿看到美好被破坏的疼惜之情。
蓝蝶衣看着陈玄掌心的水珠,眼中闪烁着光芒。她毫不犹豫地取出银针,在驴车挡板上认真地绣起玄鸟纹,动作优雅而专注:“陈大哥,以后江湖人看见这鸟,就知道观星台有个用蒸笼盖破阵的憨厨子,能给他们治伤,还能烙带星星印的槐花饼。”
陈玄闻言,嘿嘿笑了起来,露出缺了半颗的门牙,笑容中带着几分羞涩与自豪:“烙饼管够!就是这鸟得绣胖点,像虎娃们画的才好看。” 他轻轻地摸着护心玉,只觉玉面温润如玉,仿佛揣着一个温暖的小太阳。而远处的老槐树在晨光中舒展着枝桠,落尽槐花的枝头上,竟神奇地抽出了九片新芽,形状恰似他方才划出的 “鹤羽九啄”,仿佛是大自然对他的认可与祝福,预示着新的希望与开始。
躲在各处的江湖探子悄悄地放飞信鸽,信纸上工整地写着:“观星台陈玄,以槐枝破追星钉,用蒸笼化七星阵,其招似稚子戏耍,其心若赤子向阳......”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此刻驴车里的虎娃们正兴致勃勃地抢着闻陈玄兜里的槐花蜜,脸上洋溢着纯真的笑容。在他们心中,没有什么玄鸟九啄的传奇,也不在乎江湖的纷纷扰扰,只惦记着快点到下一个镇子,让陈大哥买新的蒸笼盖,好蒸出那带着星星印、香甜可口的槐花糖糕,继续他们平凡而幸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