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佩裂开的脆响在雪夜里格外惊心。沈聿白僵立在书房的阴影里,掌心的两半残玉像灼热的炭,烫得指骨发麻。储存卡静静躺在波斯地毯上,不足指甲盖大小,却重得能压碎人的脊梁。
"爸爸?"阳阳揉着眼睛出现在门边,小熊玩偶拖在地上。孩子被惊醒的哭腔像根针,扎破了凝滞的空气。
沈聿白猛地转身,本能地将残玉攥进掌心。尖锐的棱角刺破皮肤,血珠渗进玉石冰裂般的纹路里,像某种诡异的共生。
"做噩梦了?"林晚的声音从走廊传来。她裹着睡袍的身影在门口停住,目光扫过地板上孤零零的储存卡,再落到沈聿白紧握的拳头上——鲜血正从指缝渗出,滴在雪白的地毯上,绽开暗红的花。
空气冻结了。阳阳突然挣开林晚的手,摇摇晃晃扑向那点刺目的红:"爸爸痛!"
孩子温软的小手抓住沈聿白染血的手指,笨拙地对着伤口吹气。沈聿白像是被烫到般猛地抽手,残玉脱手飞出,撞上书架又弹回地毯。阳阳被父亲激烈的反应吓住,小嘴一瘪,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出去。"沈聿白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林晚抱起抽泣的阳阳退到走廊。书房门在她身后关上,落锁声清晰得像铡刀落下。她将脸埋在儿子温热的颈窝,听见门内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接着是玻璃碎裂的刺耳声浪——沈聿白砸了投影仪。
阳阳在她怀里发抖:"怕..."
"不怕。"林晚轻拍孩子的背,目光却死死盯着门缝下渗出的光影。那里有扭曲的投影在墙上疯狂跳动,是二十年前福利院大火的新闻片段,记者嘶哑的喊叫穿透门板:"...唯一逃生通道被反锁!"
***
暴风雪在黎明前停歇。林晚轻轻推开书房门时,沈聿白蜷在沙发角落睡着了。晨光刺破百叶窗,照亮满地狼藉:碎裂的玉佩、扭曲的录像带、倾倒的酒瓶。储存卡静静躺在血渍斑驳的地毯中央,像块黑色的墓碑。
她弯腰拾起卡片,金属外壳冰凉刺骨。转身时,却撞进一双血红的眼睛。
"给我。"沈聿白不知何时醒了,声音像生锈的铁片摩擦。
林晚将卡片握得更紧:"这里面有什么?"
"地狱。"他扯出个惨淡的笑,伸手要抢。拉扯间,储存卡脱手飞出,划过一道弧线掉进未熄的壁炉。火舌猛地窜起,贪婪地舔舐着塑料外壳。
"不!"沈聿白扑向壁炉,徒手去抓燃烧的卡片。皮肉烧焦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林晚抓起茶几上的冰桶泼向火焰。冷水浇在通红的炭块上发出刺啦巨响,白雾蒸腾中,沈聿白攥着烧变形的储存卡跪倒在地,掌心皮开肉绽。
"你疯了!"林晚扯过急救箱。
消毒水淋上伤口时,沈聿白浑身肌肉绷紧,却一声不吭。他的视线落在壁炉边半融的雪堆上——阳阳不知何时溜进来,正用冻红的小手把积雪往烧焦的玉佩上堆。
"奶奶的玉..."孩子含糊地嘟囔,将雪块拍实,"不痛痛。"
烧焦的玉佩被雪裹成小小的坟冢。沈聿白突然抓住林晚包扎的手:"她放的火。"
暴风雪在玻璃窗外呼啸了一夜,沈聿白的声音比风雪更冷。他讲述时眼睛盯着壁炉里将熄的炭火,仿佛那些字句是从灰烬里刨出来的:二十年前沈氏资金链断裂,福利院地块是最后的救命稻草。计划只是制造小火灾逼迁,未料风助火势...
"程诺的左耳失聪,是浓烟窒息的后遗症。"林晚的声音像绷紧的弦,"第三个孩子...叫囡囡的女孩,全身60%烧伤,十三岁就..."她猛地收声,指甲掐进掌心。
沈聿白摊开血肉模糊的左手,烧焦的储存卡躺在掌心:"证据都在这里。"他抬眼看向林晚,"要报警吗?"
晨光刺破云层,照亮卡片边缘融化的塑料。林晚的目光却越过那点刺目的黑,落在壁炉边——阳阳趴在雪堆旁睡着了,小脸贴着冰冷的玉佩,冻红的指头还维持着堆雪的动作。
"她这些年..."林晚的喉头滚动,"一首在填那个坑?"
沈聿白从废墟里抽出一本烫金账簿。泛黄的纸页记录着长达二十年的汇款:程诺的人工耳蜗手术费、囡囡的二十七次植皮手术、一百八十七个孩子的学费...最新一页是上个月的转账记录,收款方是"阳光之家福利院",备注栏写着:「新消防系统」。
账簿最后夹着张便签,沈老太太的字迹力透纸背:「每笔钱都沾血,不敢用沈氏账户。珠宝变卖了三匣,还是不够。」
"葬礼上那些向日葵..."林晚突然想起墓前那束沉甸甸的花,"是福利院孩子送的?"
沈聿白点头:"她匿名资助的孩子,都来了。"
风雪敲打着窗户。林晚走到壁炉前,轻轻抱起熟睡的阳阳。孩子温热的呼吸拂过她颈侧,带着奶香。她看着沈聿白掌心焦黑的储存卡,又看看儿子颈间挂着的另一块完好玉佩——那是老太太临终前亲手给阳阳戴上的。
"砸了吧。"林晚说。
沈聿白瞳孔骤缩。
"不是为沈家。"她将阳阳的小手覆在父亲受伤的掌心上,"是为活着的孩子。"
烧红的火钳夹起储存卡时,塑料发出刺鼻的焦臭。沈聿白的手很稳,首到卡片在烈焰中蜷缩成焦黑的残骸。最后一缕青烟散去时,阳阳在梦中呢喃:"奶奶...种太阳..."
***
雪停后的第一缕阳光照亮菜园。沈聿白单膝跪在冻土上,缠着纱布的手握着小铲子。阳阳裹成圆球蹲在旁边,认真地将蓝冠鸦食葵的种子埋进土坑。
"这样吗?"孩子的小手覆盖在父亲手背上。
"再深一点。"沈聿白的声音带着久违的温和。他引导阳阳的手压实土壤时,瞥见篱笆外站着个人影。
程诺穿着黑色大衣,手里捧着束白菊。他的助听器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左耳后的疤痕清晰可见。
"我来看看她。"记者将花束放在新立的青石旁。石头上没刻名字,只浮雕着一株盛开的向日葵。
沈聿白起身时膝盖发僵。两个男人隔着篱笆对视,二十年的时光在目光中奔涌。
"那年火灾..."程诺突然开口,"我听见反锁通道的声音前,先听到了高跟鞋跑远的声音。"
寒风卷起积雪。沈聿白握铲的手指骨节发白。
"但最后回来开锁的,也是高跟鞋的声音。"程诺的视线扫过沈聿白缠着纱布的手,"可惜我当时窒息昏迷,没看见脸。"
阳光刺破云层,照亮程诺耳后的疤痕。他弯腰将一包种子放在青石上:"孩子们托我带的,说是奶奶最喜欢的向日葵。"
雪地反射的光太亮,沈聿白抬手遮眼时,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滑过手背。
当夜,林晚在整理遗物时发现一个上锁的铁盒。钥匙就挂在沈老太太常穿的工装裤口袋里。盒里没有珠宝文件,只有厚厚一沓火车票——从本市到囡囡接受治疗的上海医院,二十年来每月一张。票根背面写着相同的字:「今日植皮手术顺利」或「植皮排异反应剧烈」。
最底下的信封里装着张泛黄的画:蜡笔画的小女孩全身缠满"绷带",旁边站着穿裙子的太阳。背面是儿童歪扭的字迹:「谢谢向日葵奶奶」。落款日期是囡囡去世前一周。
林晚将画放进相框,摆在阳阳的床头柜。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亮画纸右下角一行钢笔小字:「下辈子,换我做你的囡囡。」
窗外忽然传来细碎的声响。她掀帘望去,沈聿白正跪在菜园里,徒手扒开冻土,将烧焦的玉佩残片埋进深处。阳阳穿着睡衣蹲在旁边,小手捧着水壶给新土浇水。
"奶奶回家..."孩子奶声奶气的呢喃散在夜风里。
雪又开始下了。晶莹的雪花覆盖了新鲜的泥土,也覆盖了那些深埋的、灼烫的、无法言说的过往。冻土之下,向日葵的种子正在沉睡,等待破冰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