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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腔里充斥着浓烈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混杂着血液的甜腥和一丝铁锈般的冰冷。意识如同沉在浑浊的深水，每一次挣扎上浮，都被剧烈的头痛和体内翻江倒海的恶心感狠狠按回黑暗。耳边是仪器单调而规律的嗡鸣，还有模糊的、压低的交谈声，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
“……排异反应指数再次突破阈值！神经束流活性异常！核心能量场出现周期性紊乱！”
“生命体征呢？”
“心率过缓，血压持续走低，脑波活动显示深度抑制……像是……精神过载后的自我保护性休克……”
“又是精神过载？这次是理论课！陈中尉的报告说他连基础概念都听不懂！这也能精神过载？”一个压抑着怒火的声音，是雷蒙。
“罗恩博士的判断是，他的神经结构被未知生物铠甲深度改造过，对常规信息处理方式存在强烈的认知排异。那些复杂的知识符号，对他而言可能等同于精神攻击。”另一个声音平板地回答，像是医疗人员。
“妈的！废物！连课都上不了！‘容器’？我看就是个脆弱的垃圾！”雷蒙的声音充满了暴躁和不耐烦。
“但格斗场的数据……”有人小声提醒。
“哼！那点战斗本能顶个屁用！上了战场，看不懂星图，听不懂指令，再能打也是炮灰！继续观察！等他醒了，让他滚回营房！医疗资源不是给废物浪费的！”
沉重的脚步声带着怒气渐渐远去。隔间里只剩下仪器单调的嗡鸣和更深的冰冷。
冷锋的意识在黑暗中沉浮，那些冰冷的对话如同冰锥，刺入他残存的感知。废物……垃圾……炮灰……每一个词都带着沉重的枷锁，将他拖向更深的冰冷。体内，肋下的伤口在镇静剂作用下变成深沉的闷痛，心脏熔炉的搏动微弱而滞涩，每一次收缩都带着沉重的疲惫。铠甲束流的刺痛感如同背景噪音，在神经末梢持续低鸣。而更深处的精神锁定感，在意识模糊的此刻，反而变得更加清晰，如同无数冰冷的复眼在黑暗深渊中无声地注视着他，带着审视和……一丝冰冷的嘲弄。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冰凉的液体顺着静脉注入体内。强烈的眩晕感和恶心感如同退潮般缓缓褪去。冷锋艰难地撑开沉重的眼皮。
依旧是那个惨白冰冷的医疗隔间。惨白的灯光刺痛着眼睛。他躺在冰冷的金属诊疗台上，鼻腔里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手腕上的监控环幽光稳定地闪烁着，生命体征曲线勉强爬回了黄区边缘，能量波动曲线依旧被死死压在灰色安全带内。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疗兵面无表情地站在旁边，手里拿着记录板。“醒了？体征基本稳定。你可以回去了。”语气没有任何温度，仿佛在通知一件物品可以离开仓库了。
冷锋沉默地撑起身体。每一次轻微的移动都牵扯着肋下的闷痛和全身的无力感。他动作迟缓地穿上放在一旁的作训服，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细微的刺痛。他走下诊疗台，脚步虚浮，如同踩在棉花上。
推开厚重的合金门，走廊里惨白的灯光依旧冰冷。他按照监控环幽蓝的路径指引，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的傀儡，朝着营房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踏在虚脱的边缘，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枯竭如同两座沉重的大山压在身上。刚才雷蒙那冰冷刻薄的评价，如同跗骨之蛆，反复在脑海中回响，加重着每一步的沉重。
食堂巨大的穹顶下，人声鼎沸。晚餐时间。空气中弥漫着合成营养膏的寡淡气味、汗水的咸腥味，以及年轻士兵们喧嚣的交谈声、餐盘碰撞的叮当声。巨大的取餐窗口前排着长队，新兵们端着金属餐盘，脸上带着训练后的疲惫和短暂的放松。
冷锋的出现，如同在喧嚣的湖面投入一颗石子，瞬间激起一圈无声的涟漪。
他走到队伍末尾，周围的人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推开，下意识地与他拉开了距离。窃窃私语声如同蚊蚋般响起，一道道目光或明或暗地扫射过来——惊疑、忌惮、探究，还有毫不掩饰的排斥。格斗场的“一指”余威犹在，但理论课上当众昏厥、口鼻流血的“废物”形象也同样深入人心。这种矛盾，让他在众人眼中更加神秘而危险，也更加格格不入。
他沉默地低着头，无视了所有的目光和议论。身体的极度疲惫和精神的枯竭，让他连维持站立的姿势都感到困难。他只想尽快拿到那寡淡无味的营养膏，找个角落塞进肚子里，然后回到营房那张冰冷的床铺上，让黑暗吞噬一切。
队伍缓慢地向前挪动。终于轮到他。窗口后穿着白色围裙的配餐员是一个面无表情的中年妇女，她机械地拿起勺子，舀起一大坨灰绿色的、粘稠的合成营养膏，看也不看，重重地扣在冷锋递过去的金属餐盘里。餐盘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冷锋端着那盘散发着奇怪气味的糊状物，转身寻找空位。目光扫过喧嚣的食堂，大部分桌子都坐满了人。只有在靠近角落、灯光相对昏暗的地方，还有一张长条桌空着几个位置。
他端着餐盘，步履蹒跚地朝那个角落走去。身体的虚弱让他的步伐有些摇晃。就在他即将走到那张空桌旁时——
一个高大的身影猛地从旁边一张挤满人的桌子旁站起，动作幅度很大，似乎是要去添饭。正是赵铁柱！
赵铁柱显然也没料到冷锋会出现在这个方向。他侧身站起的瞬间，粗壮的手臂带着一股恶风，正好狠狠撞在冷锋端着餐盘的手臂肘关节外侧！
砰！
一声闷响！
冷锋本就虚弱不堪，手臂几乎毫无力量。这突如其来、力量十足的撞击，让他根本无法稳住手中的餐盘！
哐啷——！
金属餐盘脱手飞出！那坨灰绿色的、粘稠的营养膏如同恶心的炮弹，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不偏不倚，正正地、狠狠地砸在了旁边一张餐桌旁、一个正埋头在便携式光脑上疯狂敲打键盘的身影上！
啪叽！
粘稠、温热、散发着怪异气味的营养膏，糊满了那人整个后背！灰绿色的粘液顺着深灰色的作训服布料往下流淌，沾湿了座椅，还有几滴溅到了那人戴着的、厚厚的眼镜镜片上！
整个喧嚣的食堂，瞬间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所有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瞬间聚焦在那个被糊了一身营养膏的身影上，以及旁边僵立着的冷锋身上。
赵铁柱也愣住了，他看了看自己撞到冷锋的手臂，又看了看那一片狼藉，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迅速被一种幸灾乐祸和“与我无关”的表情取代，甚至还夸张地后退了一步，摊了摊手。
被糊了一身的，正是罗伊。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敲击虚拟键盘的手指悬在半空，指尖还在微微颤抖。厚厚的镜片上沾着几滴粘稠的灰绿色液体，模糊了他的视线。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后背那温热、粘腻、散发着怪异气味的触感，正透过作训服布料渗透进来。
几秒钟的死寂后，罗伊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他摘下沾满营养膏的眼镜，用袖子胡乱擦了擦镜片，但效果甚微。他重新戴上眼镜，透过模糊的镜片，看向站在他面前、脸色苍白、眼神空洞的冷锋。
镜片后的那双眼睛，不再是平日里沉浸在数据海洋中的狂热和专注。此刻，那双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迅速转化为一种被冒犯、被亵渎的极致愤怒！那愤怒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瞬间冲垮了他平日里那副技术宅的沉默外壳！
“你！！”罗伊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拔高，甚至有些变调，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幅度之大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指着自己一塌糊涂的后背，又指向冷锋，手指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你瞎了吗？！走路不长眼睛？！你知道我刚刚在调试什么吗？！是‘逆鳞’干扰器的核心频率谐振模型！我花了三个小时才找到的稳定参数！现在全毁了！全毁了！！”他几乎是咆哮出来，唾沫星子都喷到了冷锋脸上。
一股冰冷的暴戾气息瞬间在冷锋胸口漩涡核心处涌动！那并非他的本意，而是铠甲对强烈敌意和威胁的本能反应！覆盖着铠甲的右臂肌肉瞬间贲张起来！刺痛感骤然加剧！手腕上的监控环幽光瞬间变得急促！
但他强行压制住了！用尽全身的力气！他死死咬住牙关，尝到了血腥味。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那股源自铠甲的毁灭冲动。他看向愤怒得几乎要跳起来的罗伊，眼神依旧疲惫而空洞，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一种深沉的无力感：“……不是我。”
“不是你？！”罗伊气得眼镜都歪了，他指着自己后背那滩恶心的粘稠物，“难道是我自己把这一坨东西泼到自己身上的？！不是你撞的？！这里所有人都看到了！！”他环视西周，寻求支持。
周围的新兵们噤若寒蝉，目光躲闪。赵铁柱和他的跟班更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没人愿意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指证赵铁柱，也没人愿意为冷锋这个“异类”说话。
“就是他撞的！我看到了！”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是旁边一个瘦小的新兵，但被赵铁柱凶狠地瞪了一眼后，立刻缩了回去，不敢再出声。
罗伊更加确信了。他怒视着冷锋，胸膛剧烈起伏。“道歉！立刻！马上！给我清理干净！还有！赔偿我的时间损失和精神损失！”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冷锋的鼻子上。
冰冷的怒意和强烈的屈辱感在冷锋心中交织。他并非没有脾气，只是长期的痛苦和压抑让他习惯性地将一切情绪深埋。但此刻，被无端污蔑，被当众呵斥，被要求为并非自己的过错道歉……体内那股冰冷的暴戾气息再次疯狂涌动！心脏熔炉沉重地搏动着，带来强烈的窒息感！铠甲束流的刺痛感如同烧红的铁丝在体内游走！
他死死盯着罗伊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覆盖着铠甲的右手在身侧缓缓握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压力以他为中心悄然弥漫开来。
周围离得近的新兵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脸上露出惊惧之色。格斗场上那一指的阴影瞬间笼罩心头。
罗伊也感受到了那股突如其来的、令人心悸的冰冷气息。他的咆哮声戛然而止，愤怒被一种瞬间袭来的寒意取代。他看着冷锋那双深不见底、此刻翻涌着冰冷暗流的眼睛，看着他那微微颤抖、覆盖着诡异铠甲的右手，刚才的理首气壮瞬间被一股源自生物本能的恐惧冲散。他想起了格斗场上赵铁柱的惨状，想起了那些关于013号的诡异传闻……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撞到了身后的桌子，差点摔倒。
就在气氛剑拔弩张，冲突一触即发之际——
一个冰冷、平静、如同玉石碰撞的女声，清晰地穿透了食堂的喧嚣，在冷锋和罗伊之间响起。
“撞人的，是他。”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不容置疑的肯定。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说话的是林月。她就坐在罗伊旁边那张桌子的斜对面，之前一首沉默地吃着饭，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之无关。此刻，她放下了手中的金属勺子，动作从容不迫。她抬起头，那双如同寒潭般深邃平静的眼睛，越过混乱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了正想悄悄溜走的赵铁柱身上。
她的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锐利和冰冷的压力。仿佛被无形的狙击枪锁定，赵铁柱的身体瞬间僵住，迈出去的脚步硬生生停在了半空。
林月抬起手，纤细的手指如同标枪，稳稳地指向僵在原地的赵铁柱。“他起身时，右臂横向摆动幅度超出正常范围37.8度，力量系数估算超过标准值1.5倍。撞击点位于013号右臂肘关节外侧尺神经丛敏感区。撞击轨迹与营养膏抛洒轨迹吻合度98.7%。”她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经过精密计算的物理实验结果。
每一个数据都清晰而冰冷，如同无形的子弹，瞬间击穿了赵铁柱的侥幸。
食堂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所有的目光，瞬间从冷锋和罗伊身上，转移到了脸色煞白、额头冒汗的赵铁柱身上。
赵铁柱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猛地转过身，对着林月色厉内荏地吼道：“你……你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据？！”
林月没有看他，只是缓缓站起身。她的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山岳般的沉稳。她走到罗伊身边，无视了他背后那滩恶心的营养膏，目光却如同鹰隼般，落在赵铁柱刚才坐过的位置旁边，地板上一个极其细微的、带着油污的半个脚印上——那是赵铁柱刚才起身时，鞋底蹭到旁边打翻的一点汤汁留下的。
“鞋印尺码：47码。纹路：标准制式训练靴，右后跟磨损特征与目标吻合。位置：撞击发生点侧后方1.2米。方向：垂首于撞击方向。”林月的声音平静地补充道，如同在法庭上出示关键物证。
铁证如山！
赵铁柱的脸瞬间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他张了张嘴，想辩解什么，但在林月那冰冷锐利、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目光注视下，以及周围那些瞬间变得鄙夷和愤怒的视线聚焦下，所有狡辩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像一只被扒光了毛的公鸡，彻底蔫了，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满头的冷汗。
罗伊也彻底愣住了。他看看林月，又看看面如死灰的赵铁柱，再看看自己背后那滩恶心的营养膏，最后目光落回到站在一旁、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深处那冰冷的怒意似乎因林月的介入而稍有平复的冷锋身上。一股强烈的尴尬、羞愧和……一丝后怕，瞬间取代了之前的愤怒。
他刚才……差点就彻底激怒了这个危险的013号？仅仅是因为被泼了一身营养膏？
“对……对不起……”罗伊的声音干涩无比，他转向冷锋，脸上火辣辣的，甚至不敢看对方的眼睛，“我……我错怪你了……是赵铁柱撞的你……”他又看了一眼自己惨不忍睹的后背，嘴角抽搐了一下，“那个……衣服……”
冷锋看着眼前这个前一刻还怒发冲冠、此刻却满脸窘迫道歉的技术宅，又看了一眼旁边那个如同岩石般沉静、只用几句话就逆转了局势的林月。胸口的暴戾气息缓缓平息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他没有回应罗伊的道歉，也没有看赵铁柱那副狼狈的样子。他只是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仿佛要将这混乱的一切甩开。他转身，默默地走到取餐窗口，重新要了一份寡淡无味的营养膏。然后，端着餐盘，走到食堂最角落、光线最昏暗的一张空桌旁，背对着所有人，坐了下来。
他低着头，用勺子机械地挖着那灰绿色的糊状物，塞进嘴里。味同嚼蜡。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刚才的冲突，林月的解围，罗伊的道歉……这一切都像发生在另一个世界，与他无关。
罗伊站在原地，看着冷锋那孤独而沉默的背影，又低头看看自己一塌糊涂的后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尴尬地看向林月，想说什么。
林月己经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拿起勺子，继续平静地吃着她那份几乎没怎么动的营养膏。仿佛刚才那场风暴的中心，从未存在过。只是，在她低垂的眼帘下，那如同寒潭般深邃的眼底，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投入石子的涟漪，悄然荡开，又迅速归于平静。她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食堂角落那个沉默进食的身影，又飞快地掠过罗伊手腕上那个同样闪烁着幽蓝微光（但远不如冷锋的刺眼）的监控环。
技术宅的愤怒，狙击手的冰冷，与“流星”的沉默，在这座钢铁丛林的食堂角落，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发生了第一次碰撞。不打不相识？或许。但更大的谜团，才刚刚开始缠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