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寰宇初开,混沌化生。”
“清气上升为天,浊气下沉为地。”
“天地交感,灵蕴始生,遂有万界...”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沉淀了无尽岁月的沧桑与宏大。
陆江平逐字逐句,贪婪地阅读下去,心神彻底沉浸入文字描绘的浩瀚图景。
书中所述,玄寰界广袤无垠,五域分治。
东域,人族繁盛,灵气均衡。
碧霞宗作为道门之首,以博采众长、融会贯通而著称,在剑法、丹道、符箓、炼器、阵法等诸多领域皆有深厚造诣。
境内另有流云观、断岳教、悬天山、问道院、浮生殿和金虹谷等宗门,各擅胜场,传承各异。
目光西移,字里行间渐显肃杀之气,西域魔土,煞气盈野。
极魄宗、幻音坊、轮回教、葬天教、幽冥谷、血煞门、陨星崖等诸多魔宗盘踞,与东域正道隔岸相峙,两域剑拔弩张之势隐现。
南域则是一片炽烈与混织的景象。
焚天圣宫威压南疆,日月神教诡谲难测,而那万劫魔宗则象征着无尽的混乱与毁灭,三者鼎立,火气与煞气弥漫不散。
北域却是一幅道源清圣的景象,玉虚宫、太清宫传承万古,道韵悠长,统御北疆的道庭法度森严,三者共同维系着北域的清净与超然。
而雄踞玄寰中央,俯瞰西方的中州,才是真正撼动天地的巨擘宗门所在。
天衍道宗推演天机,执掌大势;万剑仙门剑锋所指,莫敢不从;更有那包罗万象的造化天盟,其内天机阁洞察幽微,百草门丹道通玄,底蕴深不可测......
书中还简述了修真九境:练气、筑基、结丹、元婴、化神、炼虚、渡劫、悟道、登仙。
每一境都是生命层次的巨大跃迁,也伴随着难以想象的凶险与瓶颈。
练气不过是叩开仙门的起点,筑基才是真正踏上道途,奠定未来根基的关键一步!
“中州...百草门...苏前辈是来自那里吗?”
陆江平手指在“百草门”三个字上划过,心中猜测。
苏前辈隐居青阳镇,赠药送经,以及那句未尽的“不情之请”,是否便与苏若芸有关?
这方天地,远比青阳镇街巷深远,较之碧霞宗云台壮阔,超乎想象地恢弘瑰丽,却也暗藏无数杀机。
每寸山河皆有其主,每片风云俱含玄机!
他自己这点微末的资质,在这等宏大背景下,连沧海一粟都算不上。
顾长老的刻薄,宋砚舟的嘲讽,女弟子们异样的目光,此刻都被这片天地带来的巨大冲击冲淡了。
他的目光渐渐落在关于灵根的描述上。
“灵根者,修士沟通天地之桥,引灵入体之根本。”
......
“然大道五十,天衍西九,人遁其一。灵根之属,非一成不变。”
“古有秘法,可引天地奇珍,五行轮转,阴阳相济,淬炼灵根,补益缺漏,乃至逆天改命,提升根骨资质...”
陆江平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青元经》总纲中那晦涩玄奥的“五行轮转,阴阳相济”淬炼之法,果非虚言!
苏前辈赠书时那洞悉一切般的笃定眼神,瞬间清晰如昨。
他垂目望向掌心,体内那一缕若有若无的水木灵气悄然游走。
指尖微冷,泛起淡淡青芒,似竹影摇曳,又似晨露将晞。
“壬水灵根...苏前辈不会无的放矢。”
陆江平眼神渐渐沉静下来。
自己感受到的那种浩瀚无垠的水元之力,那种仿佛能包容万物的深邃感,绝非玄品凡品能拥有。
但测灵台乃碧霞重宝,岂会出错?
莫非问题出在《青元经》上?
那测灵台上显现的微弱浑浊水光与几近于无的木气...
难道是因为自己尚未将其完全参悟,导致体内水木之气混杂不堪?
不过这也算是自己“福祸相依”的气运显化吧。
“正所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一个身负可淬炼至完美的壬水灵根之人,在羽翼未丰前暴露,无异于稚子怀璧行于闹市!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打断了陆江平的沉思。
“请进。”他迅速收敛心神。
门被轻轻推开,站在门口的,并非之前怯生生的小禾,而是一袭月白衣裙、清丽绝伦的顾知鸢。
此刻,她手中捧着一套叠得齐整的被褥和道袍与一个稍大些的包裹,清冷的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朦胧。
“顾...顾师姐?”
陆江平思考片刻,选择了这个称呼。
顾知鸢莲步轻移,踏入屋内,反手将门扉虚掩,隔绝了门外渗入的夜寒。
她将怀中物品轻放在那张积尘的小桌上,动作间带着一种与这陋室格格不入的优雅。
清冷的目光掠过西壁萧然,那双好看的黛眉,微不可察地轻轻一蹙,似有讶异,又似了然。
“小禾她临时被师姐叫去处理灵植园的事了,东西我便顺路送来。”
顾知鸢的声音不温不热,却比初见时少了几分冰凌般的距离感。
“这些是新入峰弟子的奖励,”她葱指点了点包裹,“几块下品灵石和一些固本培元的丹药以及身份令牌,还有宗门入门心法《碧霞心经》。”
稍作停顿,她目光落在陆江平身上,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几乎难以捕捉的弧度。
“只是,漱玉峰清一色女修,并无男弟子服饰,只能先委屈一下陆道友了。”
她语气依旧清冷,却隐隐透着一丝促狭。
“这身道袍虽形制不合,但毕竟是宗门所发,内蕴符纹,能微弱提升对天地灵力的感知,对修行入门亦有助益。”
“纵然不合身,也莫要嫌弃,日常修行时记得穿着。”
“此外,日后所需丹药符箓,需得道友自行前往栖霞峰庶务堂支取,每月一次。”
“漱玉峰精研术法神通,丹鼎符阵之道,向来是栖霞峰的本职。”
“今日有劳顾师姐亲自送来了。”陆江平拱手致谢。
顾知鸢将目光更深地落在陆江平身上,那双清眸似映着一点微光,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陆...陆道友,”她略作斟酌,“我虽不知姑...峰主为何如此,但既入了漱玉峰,你我也算同门了。”
“峰中规矩森严,尤以后山禁地,切记不可擅入。”她稍作停顿,眼中流露出一丝真切的关切,“顾长老与峰主素来不合,你被峰主破例收下,她定会寻机向你发难。”
这些话轻若鸿羽,却重似千钧,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承诺与警示。
“师弟明白,谨记师姐教诲。”陆江平沉声应道。
顾知鸢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权衡着什么,最终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郑重的意味。
“还有...日后在宗门内,你务必万事小心。凝碧峰墨峰主久出未归,目前峰内事务由宋长老主持,宋砚舟与你不合....”
陆江平心中微动,抬眼望向她。
“明日,峰内庶务堂会分派一些杂役事务给你。但你千万不可为此消沉,灵根只是敲门砖,修行更注重的是心性。”
顾知鸢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鼓励,试图模仿记忆中家族长辈的腔调。
她顿了顿,似乎觉得光说这些略显空泛,下意识地想寻些佐证,脱口道。
“便如...便如凡间那些话本传奇中所言,多少天赋平平者,最终亦能成就一番大道,譬如那废柴崛起、杂役弟子逆天改命之流......”
话一出口,顾知鸢猛然惊觉失言。
糟了!
自己怎会说出这等荒唐话语?
在陆道友心中,她清冷自持的形象岂非瞬间崩塌?
他会不会觉得她心智浅薄,沉迷这等虚构话本小说中?
巨大的羞耻感瞬间将她淹没。
白皙的脸颊“腾”地一下红透,如同染了最艳的胭脂。
她慌忙侧过身,螓首深深埋进衣领,只留给陆江平一个僵硬的后脑勺和那对红得几欲滴血的玲珑耳尖。
空气仿佛凝滞,唯有窗外寒竹在夜风中的沙沙声,和她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清晰可闻。
就在顾知鸢窘迫得快要原地飞升之际,身后传来陆江平迟疑的、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声音。
“顾...顾师姐?”
顾知鸢肩膀一僵,硬着头皮,用蚊子般细小的声音回应。
“嗯...嗯?”
“你...你方才提及...看凡间的...话本传奇?”
陆江平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怪,像是压抑着什么。
完辣!
顾知鸢内心哀鸣,只觉脚下地面都变得滚烫,要是会土遁术就好了。
她僵硬地点点头,声如细丝:“是...是啊...偶尔...涉猎..消遣...”
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
身后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霸道仙尊爱上我》?师姐你可曾看过此卷?”
陆江平忽地想起什么,眼中掠过一丝促狭,故意询问。
“什...什么..” 顾知鸢一时没反应过来。
“便是那卷《霸道仙尊爱上我》啊!”
陆江平语调微扬,带着几分惟妙惟肖的模仿。
“便是那墨渊仙尊将女主按于万年玄冰墙上,赤红着眼低吼‘女人,尔所燃之火,当由尔自灭!’那一卷!”
“听闻最新章回,女主竟发觉仙尊乃其失散多年的胞兄,旋又被魔尊掳去,囚于锁妖塔中,虐恋情深足有八百章之谱!”
顾知鸢:“...?”
巨大的荒谬感与羞耻感如潮水般冲击着她脆弱的神经。
陆道友...他竟喜欢看这类书籍?
还能如此精准复述那令人面红耳赤的桥段?
甚至追更至如此狗血离奇的最新章回?
巨大的羞耻感混合着难以置信的荒谬感,让顾知鸢脑中一片空白。
她甚至忘了维持仪态,猛地转身,此刻那双清冷的眸子瞪得溜圆,像受惊的小鹿,白皙的脸颊红霞遍布。
“你...你...”她檀口微张,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觉得头顶都在丝丝冒着热气。
再待下去,她怕自己真要道心不稳,羞愤欲绝。
“对了,三日后,便是新入峰弟子前往‘藏经阁’选取功法的日子,你可莫要错过。”
她几乎是抢着开口,语速飞快。
话音未落,她己化作一道略显仓皇的月白流光,消失在门外寒竹摇曳的浓重夜色深处,只余一缕清冷的幽香在陋室中若有似无地萦绕。
三日后,选取功法!
陆江平看着那狼狈逃遁的背影,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随即精神陡然一振。
这消息,这无疑是雪中送炭!
他来此世界多日,除了《青元经》和《养气诀》两部修炼心法,尚无真正攻防护身之术。
“多谢师姐告知!”这一次,他的感谢发自肺腑,带上了几分真切。
他默默铺好崭新的被褥,目光扫过那叠月白色的女式道袍和装着灵石丹药的布袋。
顾知鸢既点明了这道袍能提升灵力感知,自然不会骗我。
此物于他此刻的修行也颇为重要,不可因羞赧而弃之不用。
栖霞峰与凝碧峰相邻,日后取药,路途恐怕不会太平。
“顾清洛...”
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再无初时的茫然与惶惑,只剩下沉静的思索。
陆江平重新坐回桌旁,就着微光,再次翻开《玄元志》。
书中关于宗门势力、地理风物、奇珍异兽、乃至一些基础丹药、符箓、阵法的记载,如同久旱甘霖,疯狂滋养着他对这个陌生世界饥渴的认知。
值得一提的是,漱玉峰的道袍虽是为女修设计,不过其形制并非完全的裙装。
而是偏向于首裾深衣的款式,同时裁剪更为修身,腰线略高,袖口也更窄些。
只是,这件道袍穿在男性身上,尺寸终究不太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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漱玉峰的夜色己深如墨染。
窗外,一丛青竹在凛冽的夜风中萧瑟摇曳,竹叶相击发出细碎如泣如诉的呜咽,在皎皎月光下泛着幽幽寒光,更添几分凄清。
寒竹尽头,峰顶那座玉琼殿在云雾与冰雪的缭绕中若隐若现,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孤高与清寒。
如同冰雕玉砌的神祇居所,沉默地俯视着山脚下寒竹院中那间孤零零的石屋。
宫殿深处,静室之内。
顾清洛盘膝坐于寒玉台上,双眸微阖,周身缭绕着肉眼可见的冰寒灵雾,气息与殿宇的永恒冰寂融为一体。
然而,她那浩瀚如渊的神识,早己无声无息地覆盖了整个漱玉峰。
“知鸢果然去找他了么。”
山脚下寒竹院石屋的景象,清晰地倒映在她如万载冰湖般深邃平静的眼底。
昏黄摇曳的油灯下,陆江平的身影被拉长、扭曲地投射在斑驳冰冷的石壁上。
顾清洛搭在膝上的纤指,无意识地轻轻着手中一枚青玉令牌。
令牌温润如水,背面,有两个个古老得仿佛承载着洪荒气息的篆文“壬水”。
此刻,正散发着微弱却无比纯净的水色光华。
那字形并非简单笔画,更像是碧波承托着一株苍劲古藤的天然图腾。
“壬水...青元...还有一丝...古怪的调和之力...”
“原本只是想遂了知鸢那丫头的心意,想不到这陆江平身上果然不简单......”
清冷的唇瓣几不可察地翕动,无声的意念在静室中流淌,旋即消散,只余下永恒的冰寂。
唯有那令牌上的水色微光,与灵台处的不起眼的草苗,隔着重重寒雾与沉沉的夜色,无声地遥相呼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