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雨幕中的低呜
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敲打着城市的水泥森林，将霓虹的光晕晕染成一片湿漉漉的迷离。
林晚缩了缩脖子，将半张脸埋进不算厚实的围巾里，试图隔绝初冬傍晚渗骨的寒意，以及……那份挥之不去的、沉甸甸的孤寂。
她刚从拥挤的地铁里挣扎出来，空气里混杂着湿衣服、廉价香水和疲惫呼吸的味道，令人窒息。此刻，走在回出租屋的僻静小路上，只有雨声和鞋跟敲击水洼的单调回响作伴。路灯昏黄的光线穿过雨幕，将她伶仃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插画师的工作给了她自由，却也将她牢牢钉在了电脑屏幕前的一方天地，日复一日。朋友？似乎都随着毕业散落在天涯，偶尔的问候也隔着屏幕，带着礼貌的疏离。家人？遥远的故乡小镇，电话里总是报喜不报忧的絮叨。这座城市很大，很喧嚣，却没有一处能真正容纳她心底那份空旷的回音。
她租住的老式居民楼在路的尽头，楼下常年徘徊着几只流浪猫狗。林晚习惯性地在包里摸索，掏出早上特意多买的两个肉包子。这是她一天中为数不多能感到些许“联结”的时刻。她小心翼翼地避开积水，走到楼侧那个勉强能遮雨的废弃报亭屋檐下。
“咪咪？小黑？”她压低声音呼唤，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一只熟悉的玳瑁猫警惕地从杂物堆后探出头，琥珀色的眼睛在暗处闪着光。它认得这个每天带来食物、动作轻柔的两脚兽。林晚熟练地掰开温热的包子，将肉馅放在干净的塑料袋上推过去。
“吃吧，今天下雨，饿坏了吧？”玳瑁猫犹豫了一下，终究抵不过食物的诱惑，小步上前，低头快速吞咽起来。
看着它满足的样子，林晚冰冷的指尖似乎也找回了一点温度。她喜欢看它们吃东西时那种纯粹的、对生存的渴望。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却带着无法忽视的痛苦意味的呜咽声，穿透了密集的雨帘，钻进她的耳朵。
那声音断断续续，像被寒风撕扯的破布，来自更深、更黑的巷子深处，不是猫叫。
林晚的心莫名地揪了一下。她犹豫了，那条巷子堆满了杂物，路灯坏了大半，平时少有人走，尤其在这种天气。理智告诉她应该赶紧上楼，洗个热水澡，远离这湿冷和潜在的危险。
但……那呜咽声里的痛苦如此真切，像一根无形的线，牵扯着她的脚步。
“去看看？”一个声音在心里说，“万一……”
她攥紧了手里剩下的那个包子，深吸一口带着雨腥味的空气，循着声音，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了昏暗的巷子。雨水很快打湿了她的裤脚，寒意刺骨。呜咽声越来越清晰，带着一种幼兽般的无助。终于，在一堆被雨水浸透的硬纸板和废弃家具后面，她看到了声音的来源。
那是一只金毛。它侧躺在肮脏的泥水里，原本蓬松漂亮的金色毛发被泥浆和雨水糊成一绺一绺，紧紧贴在瘦骨嶙峋的身体上。一条后腿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伤口被污水泡得发白，隐约能看到翻开的皮肉。雨水冲刷着它的身体，带走微弱的体温。它的头无力地枕在冰冷的地上，眼睛半闭着，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痛苦的抽搐，那断断续续的呜咽就是从它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看到有人靠近，它猛地挣扎了一下，试图抬起头，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低吼，但随即又因为剧痛下去，只剩下绝望而无助的眼神，湿漉漉地望向林晚。
“天啊……”林晚倒抽一口冷气，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住。她见过流浪动物，但如此近距离地目睹这样严重的伤势和濒死的痛苦，还是第一次。强烈的同情和一种莫名的责任感瞬间压倒了恐惧。
“别怕，别怕……我不会伤害你……”她尽量放柔声音，慢慢地蹲下身，保持一定的距离，不让它感到威胁。她小心翼翼地将手里剩下的那个包子掰开，把更大块的肉馅轻轻抛到它嘴边。“吃点东西，好吗？”
金毛警惕地嗅了嗅，饥饿的本能最终战胜了恐惧和疼痛，它伸出舌头，艰难地舔食着。林晚看着它虚弱的样子，心急如焚。必须救它！可这么大的狗，腿伤这么重，她一个人怎么搬得动？找谁帮忙？宠物医院这么晚还开门吗？医药费……一连串的现实问题砸得她头晕。
她掏出手机，屏幕被雨水打湿，指纹解锁失败了几次。她焦急地翻找着通讯录，想找最近的24小时动物医院电话。就在她全神贯注盯着屏幕，手指因为寒冷而有些僵硬时——
“咔嚓——轰隆！！！”
一道惨白刺目的闪电瞬间撕裂了墨黑的雨夜，紧接着，震耳欲聋的炸雷仿佛就在头顶响起！那声音是如此巨大、如此近在咫尺，带着毁灭性的力量，震得林晚耳膜嗡鸣，心脏狂跳几乎要冲出胸腔！她下意识地惊叫一声，手机脱手飞出，啪嗒一声掉在泥水里。强烈的闪光让她瞬间失明，巨大的声波冲击让她头晕目眩，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
更要命的是，她距离旁边一栋老楼外墙的、锈迹斑斑的铁制落水管太近了！那道狰狞的闪电，似乎不偏不倚地击中了楼顶的避雷针，狂暴的电流沿着金属管道瞬间窜下，形成一片跳跃着幽蓝火花的恐怖电网！
林晚只觉得一股难以形容的、狂暴的麻痹感和剧痛从接触湿滑地面的手臂和脚底猛地窜遍全身！像有千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骨髓，又像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她的思维瞬间被一片空白和无法忍受的痛苦吞噬，眼前最后的景象，是那只金毛因惊雷而猛然抬起的、充满极度恐惧的眼睛。
黑暗如同实质般涌来，她失去了所有知觉，重重地倒在冰冷刺骨的泥水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有一个世纪。林晚的意识在无边的黑暗和刺骨的冰冷中艰难地挣扎、上浮。耳鸣声尖锐得如同金属摩擦，头像是要裂开一般剧痛。雨水无情地打在她脸上，让她呛咳着清醒过来。
她……还活着？
全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肌肉酸痛无力，被电流击中的手臂和腿部残留着强烈的麻木和刺痛感。她艰难地撑起上半身，大口喘息着，冰冷的雨水灌进衣领也浑然不觉。手机屏幕在泥水里闪烁着微弱的光，宣告报废。她甩了甩昏沉的头，第一时间看向那只金毛的方向。
它竟然还活着！似乎被刚才的雷暴吓坏了，此刻正瑟瑟发抖，湿透的身体紧紧蜷缩在一起，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正惊恐又茫然地望向她，喉咙里发出更加急促、更加混乱的低呜。
林晚松了口气，刚想开口安抚它：“别怕，雷己经……”
然而，就在她试图发声的瞬间，一种前所未有的、诡异的感觉攫住了她。
那金毛喉咙里发出的低呜声……变了。
不再是单纯的、无意义的、表达痛苦的动物呻吟。
它变成了一种……一种首接在她大脑皮层深处响起的、带着强烈情绪色彩的、清晰无比的“话语”！
那声音充满了极致的恐惧、无助和濒死的哀求，像一个溺水者在绝望地呼喊：
“痛……好痛……腿……动不了……冷……好冷……妈妈……你在哪……救救我……救救我……呜呜……这个两脚兽……她死了吗？……她看起来也好痛……她能……救我吗？……好害怕……真的好害怕……”
林晚猛地僵住，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那只瑟瑟发抖的金毛。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流进瞪大的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她却浑然不觉。
刚才……那是什么？！
是雷击的后遗症？是剧烈的疼痛和惊吓产生的幻听？还是……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冰冷的雨水灌入口中。一种混杂着恐惧、震惊和荒诞绝伦的寒意，比这冬雨更刺骨，瞬间从她的脊椎骨窜上头顶，让她如坠冰窟。
那只金毛似乎感受到了她剧烈波动的情绪，停止了呜咽，湿漉漉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微弱的期待，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朝着她的方向，发出了一声更轻、更清晰的低鸣。
这一次，林晚“听”得更加真切，那声音首接在她混乱的脑海里炸开，带着一种纯粹的、动物式的疑问：
“你……能听到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