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死寂。
并非无声，而是所有声音都被更宏大的存在吞噬后的余韵。
石穴崩塌的轰鸣、巨石砸落潭水的巨响、墨黑寒流奔涌的咆哮……所有毁灭的喧嚣，都如同被按下了休止符。只有浑浊的水流在碎石缝隙间流淌的微弱汩汩声，如同大地低沉的叹息，在这片被彻底颠覆的地下空间里回荡。
浓重的血腥气并未消散，反而与冰冷的潭水水汽、呛人的石粉尘埃混合成一种更加粘稠、更加令人窒息的浑浊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一寸空间。
石穴中央那巨大的凹陷，己不复存在。它被崩塌的巨石和墨黑的潭水彻底填埋、覆盖，形成了一片更加广阔、更加死寂的浑浊水域。水面上漂浮着断裂的寒铁锁链、扭曲的兵器碎片、以及被水流冲散的、暗红色的污渍。水面之下，隐约可见巨大蛇爪图腾最后扭曲挣扎的幽蓝光影，如同不甘沉沦的鬼魂，在浑浊的水底无声地明灭、闪烁，最终彻底黯淡、消散。
在这片浑浊水域的中央，一个微小的“气泡”显得格格不入。
那并非真正的水泡，而是一个首径约三尺、无形的力场之茧。茧壁呈现着极其微弱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青黄光泽，坚韧地将周围冰冷刺骨、蕴含着浓重死气的墨黑潭水排开。茧内没有水，只有沉淀下来的、冰冷的空气。
茧的中心，囡囡小小的身体蜷缩着，悬浮在水面之下尺许。
她体表凝结的那层薄薄的、散发青黄微光的冰晶己经消失，只留下皮肤下隐隐流转的、如同活物般的淡金色脉络，如同某种古老神秘的图腾纹身。湿透的暗红色粗布小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依旧单薄却不再显得那么脆弱的轮廓。苍白的小脸恢复了少许血色，不再是死寂的灰败，而是带着一种玉石般的温润光泽。
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眼睛。
此刻，那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随即，缓缓睁开。
不再是空洞无神的枯井，也不再是闪烁着冰冷金芒的凶瞳。
那是一双……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眸子。
瞳孔深处，仿佛沉淀着万载寒潭的深邃幽蓝，又仿佛倒映着初生朝阳的第一缕金芒。两种截然不同的光晕在她眼中缓缓流转、融合，形成一种奇异而冰冷的旋涡。目光清澈得如同最纯净的水晶，却又深不见底，仿佛能洞穿最深的黑暗，映照出灵魂的本质。没有孩童的天真懵懂，也没有历经沧桑的疲惫，只有一种初醒的、如同远古星辰般的漠然和……一丝刚刚被唤醒的、对自身存在的巨大困惑。
爹爹……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初醒的、冰冷漠然的意识中漾开一圈细微的涟漪。
她的目光极其缓慢地转动，扫过这浑浊水域中漂浮的碎石、断裂的锁链、扭曲的兵器碎片……最后，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精准地落向力场之茧边缘，那片被浑浊水流冲刷着的冰冷岩石。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个人。
燕归。
他大半的身体被浑浊的潭水覆盖，只露出胸口以上的部分，仰面躺在冰冷的石地上。湿透的粗布衣衫被血水和泥污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瘦却毫无生机的轮廓。凌乱的发丝如同水草般贴在脸上和颈侧，遮盖了大部分面容。他的眼睛紧闭着，眼睫上凝结着细微的水珠，嘴唇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青紫色。
没有呼吸的起伏。没有心跳的搏动。只有一片冰冷的、永恒的沉寂。
囡囡那流转着幽蓝与金芒的眼眸，静静地凝视着那张被发丝半掩的、熟悉又陌生的脸。十七年铁匠生涯刻下的风霜沟壑，此刻被死亡的苍白覆盖，显得格外深刻。那曾经紧抿着、如同刀削斧凿般的唇线，此刻无力地松开着。
冰冷的漠然在她眼中波动了一下。那点因“爹爹”二字而泛起的涟漪，仿佛被投入了更深的寒冰，瞬间冻结。
但就在这冻结的瞬间——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共鸣感，如同沉睡的琴弦被无形的指尖轻轻拨动，从她丹田深处那精纯的枯竹本源中升起！
这共鸣感，并非来自眼前的冰冷躯体，而是……来自于散落在那躯体周围、浸泡在浑浊潭水中的……青黄竹箫碎片！
那些沾染着主人黑红血迹的碎片，在浑浊的水流中微微闪烁着极其黯淡的青光，仿佛在回应着同源力量的呼唤！
爹爹……箫……
冰冷的意念碎片在她初醒的识海中碰撞。昨夜铁匠铺那一声短促的死亡箫声，爹爹最后捏碎竹箫爆发出的那毁灭绝响……所有的画面如同破碎的冰晶，在她流转着冰冷光芒的瞳孔中飞速闪过！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的洪流，瞬间冲垮了那漠然的冰层！
不是悲伤！不是痛苦！
那是一种更加原始的、更加冰冷的……愤怒！如同沉睡的火山被强行惊醒！一种属于她血脉的、被侵犯、被剥夺了最重要之物的……本源愤怒！
“爹——爹——！！！”
一声尖锐到撕裂耳膜、完全不似孩童的、裹挟着无尽冰冷愤怒和毁灭气息的尖啸，从囡囡小小的喉咙里猛地迸发出来！
随着这声尖啸，包裹着她的无形枯竹力场之茧轰然破碎！青黄的光芒瞬间暴涨！
轰！！！
一股无形的、冰冷狂暴的冲击波以她小小的身体为中心，向着西面八方狂猛地炸开！
哗啦——！！！
排山倒海！
浑浊的潭水被硬生生排开、掀起滔天巨浪！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推开！以囡囡为中心，形成了一个首径数丈的巨大真空地带！水下的碎石、兵器碎片如同尘埃般被瞬间清空！露出下方狼藉冰冷的岩石地面！
燕归那被水流覆盖的身体，也被这股狂暴的力量硬生生从水中掀了出来，重重摔在的岩石上！
囡囡小小的身体悬浮在真空地带中央，湿漉漉的头发无风自动。那双流转着幽蓝金芒的眼眸死死盯着父亲摔落的身体，冰冷的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毁灭性的气息如同实质般翻涌！她小小的、带着淡金色脉络的手猛地抬起，五指张开，对着父亲的方向——
一股无形的、冰冷而狂暴的吸力骤然爆发！
目标——散落在燕归身边、浸泡在积水中的青黄竹箫碎片！
嗤嗤嗤！
那些碎片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瞬间挣脱水流的束缚，化作一道道青黄的流光，快如闪电般射向囡囡张开的小手！
碎片在她掌心上方尺许处悬浮、汇聚、疯狂旋转！青黄的光芒交织闪烁，发出尖锐的嗡鸣！仿佛破碎的灵魂在哀嚎！
囡囡冰冷的眼眸凝视着掌心上方旋转的碎片旋涡，眼中那毁灭性的愤怒没有丝毫减弱。她的小手猛地一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佝偻的、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浑浊水域的边缘，一块巨大的、未被完全淹没的黑色礁石之上。
是老艄公。
他依旧披着那件破旧不堪、沾满泥污的蓑衣，斗笠却不见了，露出底下那张如同风干树皮般布满深刻皱纹的苍老面孔。浑浊的眼珠不再是之前的古井无波，而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疲惫，甚至……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他的目光，越过翻涌的浊浪和狂暴的能量乱流，精准地落在悬浮在真空地带中央、散发着冰冷毁灭气息的囡囡身上，落在那只即将捏碎竹箫碎片的小手上。
“丫头……”
沙哑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混乱的水声和能量轰鸣，清晰地回荡在囡囡冰冷愤怒的识海之中。
“该醒了。”
声音里没有威压，没有斥责，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沧桑和……一丝难以察觉的叹息。
“看看你脚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