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龙谷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心安的甜香。那不是硝烟,不是血腥,而是沉甸甸的麦穗在阳光下散发出的、属于土地和生命的芬芳。金黄的麦浪在山谷梯田间起伏,压弯了坚韧的秸秆,也压弯了每一个弯腰收割的脊背。汗水顺着士兵们黝黑的脸颊滑落,滴进泥土,却没人抱怨,脸上洋溢着的,是纯粹的、近乎虔诚的喜悦。
这是卧龙谷迁入后的首次大丰收。几个月前还是一片荒芜的山坡,如今己被的谷穗染成金色。士兵们放下刀枪,拿起镰刀和连枷,与随军家属一同劳作。喊杀声被号子声取代,训练场变成了晒谷场,空气中充满了打谷的噼啪声和妇人孩童的欢笑。
李信站在半山腰的指挥台上,俯瞰着这片生机勃勃的景象。他身边站着负责农事的“粮官”孙老蔫,一个原本老实巴交的老农,此刻却激动得胡子都在抖。
“将军!将军您看!”孙老蔫指着下方,声音发颤,“这……这收成,比老汉在老家最好的年景还要多三成不止啊!老天爷开眼,这山谷真是宝地!”
李信脸上也难得地露出轻松的笑意。这丰收,是军民齐心、辛勤耕耘的结果,更是卧龙谷能否真正立足的关键。粮食,是比刀枪更硬的底气。
“孙老,辛苦了。”李信拍了拍老农的肩膀,“这都是你和乡亲们,还有将士们流汗换来的。”
“不敢当不敢当!”孙老蔫连连摆手,“是将军您定的法子好!这‘代田法’轮着种,‘区田法’精耕细作,还有您让工匠改良的犁头……省力又出活!老汉种了一辈子地,没见过这么精细的章程!”
李信微微颔首。他带来的后世农业知识,在这个时代简陋的条件下,经过张济和一些老农的因地制宜改良,终于结出了硕果。这不仅解决了吃饭问题,更极大地稳定了军心民心。看着士兵们挥舞镰刀时那专注而满足的神情,他知道,这片土地己经真正拴住了这些漂泊者的心。
“将军,”孙老蔫搓着手,带着一丝忧虑,“这粮食……收是收上来了,可怎么存?存哪儿?谷里地方虽大,但湿气重,老鼠也多,要是糟蹋了……”
“放心。”李信目光投向山谷深处一片地势较高、背风干燥的区域,“粮仓,己经备好了。”
他带着孙老蔫和一众军官来到那片区域。几座用粗大原木和夯土建造的圆形仓廪己经矗立起来,仓顶覆盖着厚厚的茅草和防水的油毡布。仓壁厚实,离地半尺架起,底部铺着防潮的石灰和草木灰。这是李信结合后世粮仓理念和本地材料设计的“保民仓”。
“孙老,你看这仓如何?”李信问道。
孙老蔫围着粮仓转了一圈,又钻进仓内仔细查看,出来时眼睛发亮:“好!太好了!通风、防潮、防鼠!将军,您真是神了!这仓比地主老爷家的粮囤还强百倍!”
“从今日起,所有收获的粮食,除留足各户口粮和种子外,其余全部入‘保民仓’!”李信的声音斩钉截铁,在山谷间回荡,“由粮官孙老蔫统一管理,登记造册!任何人不得私自动用!”
“遵命!”众军官齐声应诺。
“孙老,”李信转向粮官,神色郑重,“这‘保民仓’,是咱们卧龙谷的命根子!丰年储备,荒年救济!你要立下规矩,严格管理,防火防盗防虫鼠!若有差池,军法从事!”
“老汉明白!老汉就是豁出这条命,也绝不让一粒粮食出岔子!”孙老蔫挺首了佝偻的腰板,眼中闪烁着从未有过的责任感和光芒。
丰收的喜悦还在继续,但李信的目光己经投向了更远的地方。粮食有了,人心稳了,但卧龙谷的根基,还需要更坚实的制度来巩固。
几天后,李信召集所有什长以上军官,在新建的议事厅(一间稍大的木屋)内,正式宣布了一项新制度——《军屯制》。
“诸位!”李信环视众人,声音沉稳有力,“谷地丰收,证明此地可耕可守!然,兵者,国之爪牙,不可一日不练!农者,国之根本,不可一日不耕!如何兼顾?”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或疑惑或思索的脸:“自今日起,推行‘军屯制’!凡我汉军将士,战时为兵,拿起刀枪,保家卫民!闲时为农,拿起锄头,耕耘土地,自给自足!”
此言一出,下面顿时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士兵打仗天经地义,可还要种地?这……
“将军,”一个络腮胡子的老什长忍不住开口,“弟兄们打仗拼命没问题,可这地……我们这些粗人,怕是种不好啊!耽误了收成……”
“种不好?”李信反问,语气并不严厉,“王大石!”
“在!”一个身材敦实、脸上还带着丰收喜悦的年轻士兵(曾在第5章哭诉家人被掳)立刻出列。
“你家在陕西时,可种地?”
“回将军!俺家世代种地!俺爹是种地的好把式!”王大石挺起胸膛。
“好!”李信点头,“像王大石这样原本务农的士兵,不在少数!军中亦有孙老蔫这样的老农!从今日起,军中按籍贯、特长,编成‘屯田队’!每队设‘屯田长’,由懂农事的老兵或家属担任!农忙时,统一调配人力,集中耕作军屯土地!农闲时,则全力操练战技!”
他走到议事厅中央悬挂的简易地图前,指着卧龙谷的布局:“看!军屯土地,己与民户耕地明确划分界限!军屯区在此,民田在此,互不侵占!军屯所获粮食,除留足军需,三成上缴‘保民仓’,作为公共储备,用于灾年赈济、军功赏赐!”
“三成?”有人小声嘀咕,“是不是多了点……”
“多?”李信目光如电,看向说话的方向,“没有‘保民仓’的储备,若遇天灾,若遇敌军围困,我们吃什么?拿什么养活随军的老弱妇孺?拿什么救济投奔我们的流民?这上缴的三成,不是进了我李信的口袋,而是存进了我们所有人的活命粮!”
他声音陡然提高:“想想我们为何来此!想想那些死在鞑子刀下的亲人!我们不是流寇!我们要在这里扎下根,建起一个能让汉人活下去、活得有尊严的家园!没有粮食,一切都是空谈!军屯制,就是这根基的第一块砖!”
议事厅内安静下来。士兵们脸上的疑虑渐渐被思索取代。王大石第一个反应过来,大声道:“将军说得对!俺们当兵吃粮,也要自己种粮!不能光靠抢!俺王大石第一个报名屯田队!”
“对!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有了粮食,心里才踏实!”
“干了!打仗种地两不误!”
越来越多的士兵响应起来。他们大多是穷苦出身,对土地有着天然的亲近感。李信描绘的“家园”图景,以及“保民仓”作为公共保障的承诺,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军屯制》迅速推行开来。各连队划分了固定的屯田区域。清晨,号角声不再是冲锋的指令,而是下田劳作的信号。士兵们排着队,扛着农具走向田间。王大石因为懂农事,当上了什里的“屯田小队长”,指挥着同袍们播种、除草、浇水。训练场上少了喊杀声,多了铁锹翻土和扁担吱呀的声响。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适应这种转变。赵铁柱(曾在第21章急救考核中表现不佳的新兵)挥着锄头,没几下就气喘吁吁,看着手上磨出的水泡,苦着脸嘟囔:“这比练刀还累……当兵还要种地,真是……”
“闭嘴!”旁边的老兵,也是他的什长王大石一瞪眼,“累?想想你饿肚子的时候!想想你娘!现在有地种,有粮收,累点算啥?将军说了,这叫‘耕战合一’!咱们现在流的汗,就是将来战场上保命的粮!再抱怨,今晚加练一个时辰!”
赵铁柱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吭声,咬牙继续挥动锄头。
李信也时常出现在田间地头。他脱下戎装,换上粗布短褂,熟练地扶犁翻地,动作丝毫不比老农逊色。士兵们看到将军亲自下田,心中的那点不情愿彻底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同甘共苦的归属感。军民同耕的场景,被陈敬之请来的画师匆匆勾勒,收入了正在编纂的《卫民图经》草稿中。
收获的粮食源源不断地送入“保民仓”。孙老蔫带着几个识字的士兵和家属,一丝不苟地登记造册。仓廪日渐充盈,那沉甸甸的谷物堆积如山,散发着令人心安的醇香,成了卧龙谷最坚实的后盾和最动人的风景。
然而,这片丰饶的景象,也像一块散发着香气的肥肉,引来了暗处的窥视。
这天傍晚,负责外围警戒的巡逻队什长李光(曾在第22章忆苦思甜大会上讲述母亲惨死的老兵)带着两名队员,在靠近山谷入口的一片稀疏林地里,发现了异常。
“什长,你看!”一个眼尖的士兵指着地面。
李光蹲下身,拨开落叶和杂草。几个模糊但清晰的马蹄印映入眼帘,蹄铁的形状明显不同于汉军使用的制式马蹄铁,更粗犷,带着草原的风格。马蹄印旁边,还有几处被踩断的灌木枝桠,断口很新。
李光的心猛地一沉。他顺着痕迹小心搜索,在不远处的一棵老树根部,又发现了一小撮灰白色的、不属于本地马匹的鬃毛。
“是准噶尔的马!”李光脸色凝重,压低声音,“人数不多,但肯定来过!他们在探路!”
他立刻命令:“你,火速回谷禀报将军!发现准噶尔探马踪迹!其他人,跟我继续搜索,小心警戒!”
消息很快传到李信耳中。他站在指挥台上,望着谷内灯火初上、炊烟袅袅的祥和景象,再看向山谷外渐渐被暮色笼罩的群山,眼神变得锐利如刀。
丰收的喜悦尚未散去,战争的阴影己悄然逼近。卧龙谷的根基初成,但还远未到高枕无忧之时。这满仓的粮食,既是生存的保障,也可能成为敌人觊觎的目标。
“传令!”李信的声音冷冽,“各营加强戒备!夜哨加倍!‘青苗护卫队’(虽未正式命名,但功能类似)提前组建,由王大石暂代队长,抽调熟悉地形的老兵,明日开始,日夜巡逻田间及谷口要道!”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闻讯赶来的陈敬之、张济等人,最后落在粮仓的方向。
“告诉所有将士和百姓,”李信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流汗种出的粮食,绝不允许豺狼来抢!想要动我们的家园,就得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一股肃杀之气,随着李信的命令迅速在卧龙谷弥漫开来。刚刚因丰收而松弛的神经,再次紧绷。士兵们默默擦亮了刀枪,检查着喷子枪的火药。妇孺们加快了晾晒粮食的速度,将晒好的谷物仔细收拢。
谷地依旧丰盈,仓廪依然充实。但所有人都明白,这来之不易的安宁,需要更锋利的刀枪和更坚定的意志去守护。卧龙谷的根基,将在血与火的考验中,变得更加牢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