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的指尖还停在通话键上,耳膜突然被尖锐的嗡鸣刺穿。
他踉跄着抓住桌角,小馆的暖黄灯光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揉碎,眼前先是泛起雪幕般的白噪点,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黑。
有什么黏腻的东西糊在他后颈,像被浸在冰水里的湿毛巾,凉意顺着脊椎往上窜——这是被传送前的征兆,他在《民俗异闻手札》里读到过:系统拉扯意识时,灵能会在皮肤表面凝结成“引魂露”。
等感官重新归位,他正抓着公交车的金属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欢迎乘坐‘归途号’,终点站为遗忘之门。”
机械女声从头顶的广播里渗出来,带着电流杂音。
陈砚的后槽牙抵着腮帮——这声音比苏照雪的笑还冷。
他迅速扫过车厢:车窗蒙着雨雾,雨刷器“吱呀”摆动,刮不开的水痕像无数只垂落的手;座椅是褪色的墨绿色,散发着霉味混合铁锈的腥气;乘客们或坐或站,穿雨衣的、打伞的、拎着公文包的,表情都像被按了暂停键的老电影,连睫毛都不动一下。
“三十分钟。”陈砚喉结动了动。
他摸出裤袋里的老式手机,屏幕显示00:27:15——刚上车时他下意识看了时间,现在数字跳到00:57:32。
“叮——”
广播突然发出蜂鸣,所有乘客同时眨了下眼。
穿西装的男人原本在看手表,此刻手垂落回膝盖;打伞的女人刚把伞尖抵在地上,现在又缓缓举到肩头;连站在后门的佝偻老人,都把原本搭在扶手上的手,重新放回到了同一个位置。
陈砚的脊背绷紧了。
他悄悄向前挪了半步,食指关节顶在前排乘客的后颈,用力掐了下去。
那是个穿格子衬衫的年轻男人,皮肤摸起来像冻硬的面团,既没有抽痛的抽搐,也没有回头的动作,只是继续保持着望向窗外的姿势,雨水在他镜片上糊成一片,看不出瞳孔是否聚焦。
“不是活人。”陈砚的指甲陷进掌心。
他想起手札里写过:时间循环副本中,“伪人”会复刻真实乘客的记忆片段,但无法维持超过一个循环周期的连贯行为。
而刚才那三十分钟的“愣神”,应该就是系统重置他们记忆的节点。
“哥哥。”
细若蚊蝇的声音从角落飘来。
陈砚转头,看见靠窗的位置坐着个穿白裙的小女孩,发梢还滴着水,裙摆沾着泥点。
她的眼睛很大,却像两口没有底的井,可当陈砚与她对视时,那空洞的瞳孔突然缩了一下——这是活人面对外界刺激的本能反应。
小女孩的脚尖在地上画了道痕迹,雨水从她脚边的水洼里渗进来,模糊的水痕被她用指尖重新描清:是个“铜”字。
接着她抬起手,食指缓缓指向陈砚腰间——那里别着他摆摊用的铁锅,锅底还沾着昨晚熬的萝卜汤渍。
“轮回断梦术……”陈砚突然想起手札里夹着的残页,父亲用红笔圈过的段落:“铜为金精,能镇阴阳之隙。若陷轮回局,以本命器承铜气,可破记忆锁。”他的铁锅是奶奶临终前塞给他的,说是“陈家用了三代的老物件”,此刻被小女孩一提醒,锅底的温度竟比刚才高了几分,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发烫。
接下来的两个循环里,陈砚把铁锅翻过来,用餐刀在锅底刻下每个乘客的特征:穿西装的“摸表男”、打伞的“舔唇女”、拎公文包的“翻本男”。
每次重置后,他都假装低头玩手机,余光却死死黏在三人身上——摸表男第一次是看左腕,第二次换成右腕;舔唇女第一次是用舌尖轻扫上唇,第二次首接咬出了血;翻本男更离谱,第一次翻开的是空白页,第二次竟对着空气“唰唰”翻页,像在翻一本不存在的书。
“灵影。”陈砚攥紧铁锅。
手札里说过,灵体模仿人类时,会下意识重复死亡时的最后动作——摸表的可能是在等最后一班车,舔唇的或许是被人捂住嘴窒息而亡,翻本的……大概是在临死前拼命写什么却没写完。
当手机显示01:29:50时,广播里的机械音突然变了调:“即将抵达终点站,遗忘之门。”
陈砚的心跳声盖过了雨声。
他抄起铁锅冲向车门,老陆——那个始终盯着前方、表情呆滞的车长,此刻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眼球泛着幽蓝的光。
陈砚咬着牙拽开车顶的逃生窗,暴雨瞬间灌进来,打湿了他的衣领。
他举起铁锅对准天空,金属表面的刻痕在闪电下泛着冷光。
“咔嚓——”
一道青紫色的雷柱劈下来,精准击中铁锅。
陈砚被电流震得踉跄,却死死攥着锅柄往下压。
三个灵影同时发出尖啸,摸表男的手腕裂开黑缝,舔唇女的舌头变成腐烂的紫黑色,翻本男的公文包渗出黑血。
老陆的方向盘“哐当”落地,他转过脸,眼神第一次有了焦距:“谢谢你……让我停下。”
巴士剧烈震动,陈砚被甩向座椅。
等他扶着椅背站起来时,雨停了,车窗上的水痕正在倒流。
老陆的身影逐渐透明,最后只留下一句飘散的话:“别信终点站……”
车门“吱呀”打开。
陈砚踩着积水下车,眼前的景象让他的血液瞬间凝固——这不是青石巷,不是深夜小馆,甚至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条街道。
潮湿的风卷着铁锈味灌进鼻腔,他抬头,看见前方是一座地下车站,水泥墙壁上用暗红液体写着一行字,笔画还在往下淌:“欢迎来到‘第二阶段·终末列车’。”
更让他脊背发凉的是,站台尽头的阴影里,有个穿白裙的身影背对着他,发梢滴着水——和车厢里那个沉默的小女孩,穿着一模一样的裙子。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陈砚摸出来,屏幕上显示着未接来电:红月顾灼华。
而在他脚边,被雨水冲刷的地面上,隐约能看见一行新画的水痕——这次不是“铜”,是个“慎”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