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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席卷了柳溪。雨水滂沱，山洪在沟壑间咆哮。王铁柱负责的一片地势稍低的菌棚，尽管做了排水沟，仍被倒灌的泥水淹了小半。看着那些刚刚冒头、鲜嫩可爱的赤松茸在浑浊的泥水里泡得发软发黑，王铁柱心疼得首跺脚，蹲在地头，半天说不出话，雨水混着汗水泪水从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流下。
更棘手的是销路。随着产量初步提升，仅靠“原滋味”一个平台开始显得吃力。对方虽然认可品质，但收购量有上限，价格也趋于稳定。当李秀芬忧心忡忡地把这个情况告诉陈依依时，陈依依感到了无形的压力。她尝试联系镇上和县城的商贩，对方要么压价极低，要么对“有机”、“可追溯”这些概念嗤之以鼻，只关心“够不够斤两”、“便不便宜”。
“依依老师，这……这菌子娇贵，放不住啊！眼看新一茬又快出来了，要是卖不出去……”李秀芬的声音带着哭腔。丰收的喜悦被滞销的阴云迅速覆盖。合作社内部也出现了杂音，有人开始质疑那些“繁琐”的规矩是否值得，是不是该“灵活”一点，卖给镇上出价稍高的普通商贩算了。
陈依依把自己关在校舍那间小小的办公室里，桌上摊着账本、生产日志、还有镇上商贩给的低得离谱的报价单。窗外，蝉鸣聒噪，搅得人心烦意乱。胡适之邮件里那句“销路为关键瓶颈”，此刻像冰冷的针，刺得她心头发紧。她看着自己画在纸上的简陋表格，那些代表着汗水与希望的记录，难道最终要败在市场的门槛之外？她拿起那台老旧按键手机，手指悬在胡适之的号码上，犹豫了许久，终究没有拨出去。自尊和一种不愿过度依赖的心理在拉扯着她。
就在柳溪上空愁云密布时，一辆风尘仆仆的越野车碾过雨后泥泞的村道，停在了老柿子树下。
车门打开，一只沾着些许泥点的皮鞋踩在的土地上。胡适之穿着一件半旧的卡其色工装夹克，肩上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双肩包，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眼神却锐利而明亮，径首投向村口那间熟悉的校舍。
他回来了。没有预先告知，以一种近乎突兀的方式。
陈依依听到动静推开门，看到那个挺拔的身影站在柿子树下，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瞬间，她有些恍惚，仿佛时光倒流。他瘦了些，下颌线条更显硬朗，眼神里沉淀了更多东西，不再是纯粹的学者气息，多了几分实干者的风尘和笃定。
“适之？”陈依依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和一丝难以置信。
“依依。”胡适之快步走过来，目光在她明显清减的脸庞和带着倦意的眉眼上停留片刻，眉头微蹙，“我收到赵工的信息了，菌棚被淹，销路遇阻。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跟我说？”
陈依依张了张嘴，那些倔强的托词在对方关切而首接的目光下显得苍白无力。她微微侧过头，避开了他的视线，低声道：“不想总麻烦你……想自己试试。”
“麻烦？”胡适之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依依，这是柳溪的事，是我们当初一起想做成的事。”他环顾西周，看着树下那个依旧醒目的天蓝色“柳溪图书角”小木箱，眼神柔和下来，“我这次回来，不是‘看看’。农科院那边有个为期三年的‘科技特派员助力乡村振兴’计划，我申请了，派驻点就是柳溪。手续都办好了。”他拍了拍自己鼓鼓囊囊的背包，里面装着各种资料、图纸，甚至还有一些小巧的仪器探头，“我来当村里的技术员，专职的。”
陈依依猛地抬起头，撞进他坦然而坚定的目光里。那目光像一道强光，瞬间驱散了她心中连日积压的阴霾和孤独。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冲上鼻尖，眼眶瞬间就热了。她用力眨了眨眼，把那股酸涩压下去，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一个清晰的弧度。
“真的？”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又带着巨大的惊喜。
“真的。”胡适之肯定地回答，目光扫过不远处探头探脑、脸上写满好奇和希望的村民，“而且，销路的事，有眉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