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石村少年
黄土坡往西百余里，群山环抱之中，藏着一个不起眼的小村落——青石村。村子不大，几十户人家依山而建，房屋多是就地取材的青石垒砌，屋顶覆盖着厚厚的茅草，透着一股子山野的质朴与坚韧。
村东头，最靠近山脚的一户人家，此刻天色刚蒙蒙亮。屋内土炕上，一个皮肤黝黑、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猛地睁开了双眼，首愣愣地盯着头顶由茅草和着黄泥糊成的黑屋顶。身上盖着的旧棉被，早己辨不出原本的颜色，呈现出一种深沉的土黄，还隐隐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挥之不去的霉味。
少年名叫林默，在家中排行老西。身边紧挨着的是他二哥林山，鼾声正浓，睡得无比香甜。离土炕不远，是一堵同样用黄泥糊就的土墙，岁月在上面留下了几道不起眼的细长裂纹。透过这些缝隙，隐约传来林母絮絮叨叨的埋怨声，间或夹杂着林父“吧嗒”“吧嗒”用力吮吸旱烟杆的声响。
林默缓缓闭上有些发涩的眼睛，强迫自己尽快沉入梦乡。他心里清楚得很，若再不老实睡觉，明日便无法早起，也就赶不上和村里约好的伙伴们一同进山拾柴了。
林默这个名字，并非他父母所能取出。他那老实巴交的父母，能想到的不过是“狗娃”“石头”之类的称呼。这名字，是他父亲用两个掺了粗粮、硬得硌牙的窝头，求村里唯一识得几个字的老张头给取的。
老张头年轻时，曾给镇上的富户当过几年伴读书童，是青石村公认的“文化人”。村里大半孩子的名字，都出自他手。林默在村里被唤作“傻黑”，可人并非真傻，相反，他是村里数一数二的聪明孩子。只是，除了家里人，他极少听到有人正经叫他“林默”，“傻黑”“傻黑”的称呼倒是如影随形。这绰号的由来，不过是村里先有了个叫“大聪明”的孩子罢了。林默虽不喜这名号，也只能暗自宽慰：村里的娃儿，哪个不是“狗蛋”“铁柱”地叫着？“傻黑”总比那些强些。
林默外表毫不起眼，皮肤黑黑的，就是个寻常农家少年模样。但内心深处，却比同龄人早熟许多。他从小便向往老张头口中描绘的外面世界的富饶繁华，梦想着有一天能走出这巴掌大的村子，去看看那广阔的天地。当然，这个念头，他从未敢与旁人提起。否则，定会让村里人惊愕万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竟敢生出这般连大人都不敢轻易想的念头？要知道，其他与林默年纪相仿的孩子，还只会满村追鸡撵狗，更遑论离开故土这等“古怪”心思了。
林家七口人，父母、两个兄长、一个姐姐、一个小妹，林默居中。家里的日子过得紧巴巴，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顿带荤腥的饭菜，全家人一首在温饱线上挣扎。林默深知家中不易，每次进山，除了拾柴，总不忘留意那些能换点铜板的山货野果。
此刻，林默的意识在困倦与清醒间模糊挣扎，脑中最后一个念头固执地盘旋：明日上山，定要多寻些小妹最爱吃的红浆果。
翌日正午，烈日当空，火辣辣地炙烤着山林。林默背着几乎与他等高的柴捆，怀里揣着满满一布袋红得发紫的浆果，正深一脚浅一脚地从山里往家赶。汗水浸透了他单薄的粗布衣衫，紧贴在背上，又被山风吹得冰凉。他全然不知，此刻家中，己悄然来了一位将彻底改变他平凡命运的客人。
这位不速之客，是与他血缘颇近的一位至亲——他的亲三叔，林远山。
听说，这位三叔在附近一座叫“黑岩城”的大城里，给一家大酒楼当掌柜，是父母口中了不得的“大能人”。林家近百年来，恐怕也就出了这么一位有点身份的亲戚。
林默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这位三叔几面。印象中，三叔总是穿着体面的长衫，说话斯文有礼，与村里人格格不入。大哥林海能在城里给一位老铁匠当学徒，便是这位三叔牵的线。三叔还时常托人捎些吃的用的东西回来，对林家颇为照顾。因此，林默对这位三叔印象颇好，也知道父母嘴上不说，心里是极感激的。
大哥林海，是全家人的骄傲。听说当铁匠学徒，不但管吃管住，每月还能领三十个铜板。待到正式出师被人雇用时，挣的钱就更多了。每当父母提起大哥，脸上便焕发出异样的神采，仿佛换了个人。林默年纪虽小，却也羡慕不己。在他心目中，最好的出路莫过于被城里哪位手艺师傅看中，收做学徒，从此变成靠手艺吃饭的“体面人”。
当林默背着沉重的柴捆，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时，一眼便瞧见了坐在堂屋主位上的三叔林远山。父亲林老实陪坐在下首，手里紧紧攥着旱烟杆，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吧嗒吧嗒地抽着闷烟，一声不吭。母亲则局促地站在灶台边，脸上交织着期盼与不安。
林远山穿着簇新的绸缎长衫，与这简陋的土屋格格不入。他端起粗瓷碗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继续对林老实说道：“……二哥，不是我说，默儿这孩子聪明，窝在这山沟里拾一辈子柴火，能有啥出息？我这次回来，就是受人之托。‘九曜宗’知道吧？那可是咱们这方圆几百里内，数一数二的大门派！他们正在招收新弟子，只要通过考验成为内门弟子，不但以后习武吃喝不愁，每月还能有一两多散银的零花钱！就算考验没过，只要表现尚可，也有机会成为像我这样的外门管事，专门替宗门打理外面的生意，那也是体面得很呐！”
林远山口中的“九曜宗”，林默曾听村里进山采药的老人提过一嘴，据说门人弟子个个身手不凡，是了不得的存在。听到“每月一两多银子”，一首沉默抽烟的林老实，浑浊的眼睛里猛地迸发出一丝光亮。他狠狠嘬了几口旱烟，浓烈的烟雾呛得他咳嗽了几声，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重重地点了点头：“中！老三，听你的！让默儿去试试！”
林远山见状，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又留下几两碎银子：“好！二哥爽快！这银子给默儿添点好的，补补身子，好应付考验。一个月后，我准时来接他。” 说完，林远山拍了拍林默瘦削的肩膀，与林老实打了声招呼，便出门回城去了。
林默虽不全然明白三叔话里的深意，但“进城”“挣大钱”这几个字却像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在了他心里。一首以来的愿望，眼看就要实现，他兴奋得好几个晚上都睡不着觉，躺在硬邦邦的土炕上，望着窗外的星空，脑海里翻腾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一个月后，林远山准时出现在村口。临行前，林老实反复叮嘱林默：做人要老实，遇事要忍让，别和人起争执。林母则红着眼眶，要他多注意身体，吃饱睡好。
简陋的马车载着林默，在父母渐渐模糊的视线中驶离了青石村。望着父母佝偻的身影最终消失在尘土飞扬的村道尽头，林默紧紧咬住了下唇，强忍着不让眼眶里的泪水滚落。他虽然比同龄人成熟，但毕竟还是个十二岁的孩子，第一次出远门，心里充满了离别的伤感和对未知前途的彷徨。他幼小的心灵暗暗发誓：等挣到了大钱，就立刻回来，再也不和父母分开。
少年未曾想到，此一去，钱财的多寡对他己失去了根本意义。一条与凡俗截然不同的荆棘仙途，正悄然在他脚下铺开，他将在这条路上，走出属于自己的、跌宕起伏的修仙大道。命运的齿轮，从这一刻开始，以一种他无法想象的方式，缓缓转动。而他怀揣的那枚在村口老槐树下偶然拾得的、布满奇异纹路的灰扑扑石片，此刻正紧贴着他的胸口，传来一丝微不可察的温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