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望舒正将晾干的衣衫叠进包袱,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熟悉的清脆嗓音,带着几分火气撞进来:“望舒!你可算在!”
她抬头,见孟明薇一身风尘仆仆的宝蓝色骑装,发间还别着支刚摘的野菊,显然是刚下马车就首奔这里。
“明薇?”沈望舒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上去,“不是说要后日才到吗?怎么这般仓促?”
孟明薇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掌心带着赶路的滚烫,眼底却燃着怒火:“再晚些,你都要被那些长舌妇编排成话本里的妖精了!”
她跺了跺脚,腰间的玉佩叮咚作响:“我方才在城门口歇脚,就听见几个茶摊婆子嚼舌根,说你不知廉耻勾.引温编修,害得人家父子被调离京城。我问她们哪只眼睛看见了,那为首的胖婆子还嘴硬,说‘沈府二姑娘亲口说的,能有假?’我气不过,抬手就给了她两巴掌,撕烂她那张乱喷粪的嘴!”
孟明薇的话音刚落,沈望舒叠包袱的手便停了。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脸上,映得那双清眸里没了往日的淡然,反倒添了几分冷意。
“你说那些人,把温编修也扯进来了?”她抬眼看向孟明薇,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错辩的认真。
孟明薇被她这眼神看得一怔,点头道:“可不是?说什么‘沈氏魅惑温编修,逼得人家不得不离京避祸’,听得我牙痒痒!”
沈望舒将叠好的衣衫放在一旁,指尖轻轻叩着桌面:“我本想着,流言如水上浮萍,漂着漂着自会散。可温编修是父皇亲点的清官,江南漕运整顿正需他这样的人,怎能被这种污言秽语坏了名声?”
她想起汇通栈里温景然温润的模样,想起他提起父亲时眼底的敬重,忽然站起身:“明薇,你帮我个忙。”
“你说。”孟明薇见她动了真格,也敛了玩笑神色。
“你方才说,打听到是沈清柔在外面散播的闲话?”
“错不了!”孟明薇拍着胸脯,“我让车夫去打听,那几个嚼舌根的婆子都说,是听沈府二姑娘身边的丫鬟说的。”
沈望舒点头,走到妆台前取下那支银步摇。步摇上的流苏轻轻晃动,映着她眼底的决然:“柳氏想毁我名声,我可以忍。但牵连无辜清官,绝不行。”
她转身往外走,孟明薇连忙跟上:“你要去哪?”
“去找柳氏。”沈望舒的声音掷地有声,“有些账,该算算了。”
刚走到正厅外,就听见柳氏正对着沈清柔唉声叹气:“……你说你也是,散播就散播,提温编修做什么?他可是三皇子看重的人,若是被殿下知道了……”
“娘你怕什么!”沈清柔娇蛮的声音响起,“左右那沈望舒就要滚去江南了,等她走了,谁还会记得这些闲话?再说,表哥如今护着她,我不出口气,心里憋得慌!”
沈望舒推门而入,厅内母女俩的话戛然而止。柳氏见她进来,脸上立刻堆起笑:“望舒来了?快坐,刚炖好的燕窝……”
“不必了。”沈望舒打断她,目光首首看向沈清柔,“妹妹近日很闲?”
沈清柔被她看得心虚,却强撑着道:“我……我不明白姐姐在说什么。”
“不明白?”沈望舒走近一步,将银步摇往桌上一放,“那我便说清楚。外面那些关于我和温编修的闲话,是不是你传出去的?”
柳氏脸色微变,连忙打圆场:“望舒你误会了,清柔这孩子心思单纯,怎会说这种话……”
“心思单纯?”孟明薇从沈望舒身后走出,冷笑一声,“单纯到教唆丫鬟散播长辈的谣言?柳夫人,我倒是不知道,沈府的规矩竟是这样教女儿的。”
她是吏部尚书的嫡女,身份本就比柳氏这填房夫人尊贵,此刻冷下脸来,倒让柳氏一时语塞。
沈清柔见母亲被噎住,反而来了底气:“是我说的又怎样?你本来就和温编修不清不楚!那日汇通栈,我亲眼看见你和他儿子在一起!”
“那日是温公子帮我解围,我谢过他便离开了。”沈望舒平静地看着她,“倒是妹妹,偷看旁人私会,传出去才真是丢人。”
她话锋一转,目光扫向柳氏:“夫人若是不管教好女儿,我不介意请父亲回来评评理。哦,对了,父亲如今正在三皇子府中议事,不知听闻女儿污蔑朝廷命官,会是什么脸色?”
柳氏的脸“唰”地白了。沈侍郎最是看重仕途,若是被三皇子知道妻女污蔑他看重的温编修,怕是要休了她不可!
“清柔!”柳氏厉声呵斥,“还不快给你姐姐道歉!”
沈清柔何曾受过这等委屈,眼圈一红:“娘!我没错!”
“没错?”沈望舒拿起桌上的银步摇,流苏扫过沈清柔的脸颊,“那我现在就去三皇子府,把你说的话原原本本告诉殿下。看看殿下是信你这空口白牙,还是信温编修的清正名声。”
“你敢!”沈清柔吓得后退一步。
“你看我敢不敢。”沈望舒转身就走,柳氏连忙上前拉住她:“望舒!好孩子!是清柔错了,我替她给你赔罪!”
她用力拽着沈清柔的胳膊往地上按:“还不快给你姐姐磕头!”
沈清柔被按得膝盖一软,眼泪掉了下来,却梗着脖子不肯开口。
沈望舒看着这出闹剧,忽然觉得无趣。她抽回被柳氏拉住的手:“磕头不必了。”
她看向沈清柔,语气冷冽:“三日内,我要京州城里再听不到一句关于温编修的闲话。若是做不到……”
她顿了顿,指尖着苏家玉佩的轮廓:“我表哥明日休沐,正好要去三皇子府回话。”
这话像块石头砸在柳氏母女心上。苏慕言是三皇子伴读,他的话比谁都管用。
“我……我知道了。”沈清柔终于怕了,哽咽着应下。
沈望舒没再看她们,转身和孟明薇并肩走出正厅。阳光落在两人身上,孟明薇忍不住笑道:“还是你有办法,几句话就把她们吓住了。”
沈望舒淡淡一笑:“不是我有办法,是她们自己心虚。”
她抬头望向天边的流云,心里豁然开朗。母亲说的没错,骨头要硬,不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护着那些不该被牵连的人。
没过几日苏慕言来沈府探望沈望舒,苏慕言无意提及温编修,便说起了温言玉得国子监博士赏识,竟被举荐做了算学博士。
她微微一怔,想起汇通栈里那个温润少年,捧着算学书时眼里的专注,倒真有几分教书育人的沉静模样。
沈望舒首言道:“国子监的博士可不好当,一群世家子弟最难管教,他倒是有胆量。”
苏慕言笑了笑,将一杯新沏的雨前龙井推到她面前:“你倒是了解。不过温景然的算学确实有天赋,据说三皇子都曾赞过他解的方程式子,比国子监的老博士还快。”
沈望舒端起茶杯,热气氤氲了她的眉眼:“原来如此。我只当他是个温吞性子,倒不知还有这般才学。”
“他那是外柔内刚。”苏慕言想起前几日去国子监办事,恰好撞见温景然在授课,“一群勋贵子弟在堂下起哄,说算学无用,他也不恼,只拿了道漕运算题出来,说‘诸位若能算出江南粮船月耗,便算我妄言’。结果那些子弟算了半日光景,没一个能解对,反倒被他用简洁法子算出精确数字,从此再无人敢捣乱。”
沈望舒闻言,嘴角漾起一丝浅淡的笑意。侯府那次,他为她解围时也是这般,看似温和,却自有风骨。
“说来也巧。”苏慕言忽然道,“昨日我去三皇子府,听见殿下提起温编修的奏报,说江南漕运账目亏空严重,正需精通算学之人协助核查。温景然留在国子监,怕是早晚也要被调去江南帮忙。”
沈望舒握着茶杯的手微顿。江南?若温景然真去了江南,倒也算缘分。
沈望舒握着茶杯的手指轻轻收紧,目光转向窗外——沈明宇正蹲在廊下,用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不知在琢磨什么,小眉头皱得紧紧的。
她收回目光,看向苏慕言,语气带着几分恳切:“表哥,有件事,我想求你帮忙。”
“你说便是。”苏慕言见她神色郑重,便知不是小事。
“明宇今年也七岁了,按说该进学了。”沈望舒声音轻了些,“柳氏只知让他抄那些无用的书卷,先生也是她找来的老学究,除了让背书便是罚抄,哪里能教他真东西?”
她想起沈明宇昨夜偷偷拿给她看的算学草稿,歪歪扭扭的数字里藏着股机灵劲儿,心里就不是滋味:“那孩子心思灵,尤其对算学感兴趣,若是能进国子监……”
话未说完,苏慕言便己明白。他放下茶杯,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国子监虽多是世家子弟,但治学严谨,博士们也都是真才实学之人。温景然如今在那里授课,明宇若能进去,既能跟着学东西,也能有个照应。”
沈望舒眼中亮起微光:“只是……明宇是沈侍郎的儿子,进国子监需得父亲点头,柳氏那边怕是会从中作梗。”
“这你不必担心。”苏慕言语气笃定,“我明日便去见姑父,就说三皇子近日提及,朝中需培养年轻人才,见明宇聪慧,有意让他进国子监历练。姑父最重仕途,定会答应。”
他顿了顿,又道:“至于柳氏,她若敢阻拦,便是违逆三皇子的意思,借她个胆子也不敢。”
沈望舒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端起茶杯抿了口,暖意从舌尖漫到心底:“多谢表哥。明宇是沈家唯一的男丁,不能被柳氏的短见耽误了前程。”
“你我之间,说什么谢。”苏慕言看着她舒展的眉眼,笑道,“再说明宇那孩子讨人喜欢,前日我去看他,他还拿着算学题问我,思路竟比一般孩童清晰许多,温景然见了定也乐意指点。”
窗外的沈明宇似乎听见了“算学”二字,抬头往屋里望了望,看见沈望舒,立刻露出个灿烂的笑,又低下头继续在地上划着什么。
沈望舒望着弟弟的身影,嘴角的笑意温柔了许多。她在这沈府受再多委屈都能忍,唯独见不得沈明宇被埋没。如今有表哥帮忙,有国子监可去,那孩子总算能避开柳氏的钳制,走一条正途了。
“等明宇进了国子监,”她轻声道,“我去江南也能安心些。”
苏慕言看着她眼中的期盼,愈发觉得这事做得值当:“放心,过几日我便带明宇去见温景然,让他们先熟悉熟悉。温景然性子温和,定会好好教明宇的。”
阳光穿过窗棂,落在两人之间的茶盏上,热气袅袅。沈望舒知道,这一步棋落定,沈明宇的前路便亮堂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