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治安局总部大楼的电梯无声下降，史密斯冷着脸站在金属轿厢里，白手套下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讨厌汇报。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些藏在防弹玻璃后的影子。
治安局的高层们从不露面，声音经过变声器处理，连呼吸声都被过滤得干干净净。每次汇报，他们坐在阴影中，而他站在光里，如同一只被展览的昆虫。
“身份验证通过，欢迎回来，史密斯探员。”
机械女声响起，电梯门滑开。史密斯推了推眼镜，踏入汇报室。
房间空旷，西周环绕着防弹玻璃墙。玻璃后漆黑一片，但他知道那里坐着人——至少三个，或许更多。
史密斯站到汇报室的中央，聚光灯从头顶倾泻而下，刺得他眯起眼睛。防弹玻璃后面，几双眼睛正注视着他，那是治安局的高层，他们的面容永远藏在阴影里，只有冷淡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出。
“汇报情况。”
声音从天花板传来，低沉、沙哑，像是电子合成的产物。
史密斯站得笔首，声音平稳：“目标「久菜花枝」于昨日14:37分在C区进行非法涂鸦宣传，我带队追捕时遭遇一名未确认身份男性，着装为工厂工人，确认其为「A级持卡人」。”
“A级？”玻璃后的声音停顿，"确认无误？”
“确认。他解放卡片时，干扰半径极大。根据实时数据，经对策部门评议，己经正式评价为A级。”
汇报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玻璃后面微微骚动。史密斯能感觉到那些视线在他身上游移，像手术刀一样试图剖开他的皮肉。
A级是最危险的等级。
“你放走了他。”
这不是疑问句，显然高层是来让他述职的。
“持卡人能力超出预期，无人机系统全部瘫痪，我的执法不在监控范围内。无法呼叫支援，且持卡人与特殊目标合流，继续追击可能导致平民或特殊目标伤亡。我判断行动终止。”
史密斯没有辩解太多，只是平平叙述。他知道，治安局的高层从不接受“失败”的解释，他们只需要结果。
“理由充分，但结果不可接受。你惧怕持卡人吗？你有在面对反对组织时执法消极的先例，这次当然也有放纵他们的动机。”
玻璃后的声音冰冷。
“我们要重新评估对你的信任。史密斯执行探员，你被暂时停职，等待内部审查。”
史密斯的手指微微一动，但脸上依旧平静：“明白。”
他离开治安局大楼时，罕见地没有无人机跟随，这也是多亏了停职处分。
史密斯摘下新配的眼镜，揉了揉酸胀的鼻梁。治安局大楼的灯光在他身后渐远，连绵的雨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渗入红领带的褶皱里。
他走了很远，拐进一条小巷，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巷子深处有一扇不起眼的铁门，门牌上写着「贺氏诊所」，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专治义体排异反应」。
史密斯敲了两下门，但无人应答，只好开口。
“是我。”
门的电子锁随之解开。
“哟，稀客。”
推开门，就看到一个高挑的女人倚在里屋的门框上，白大褂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领口微敞，露出一截光滑的锁骨。
她一头及腰散发，面容艳丽，指尖夹着一根细长的电子烟，烟雾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淡蓝色。大褂里面是件修身的纯色连衣裙，锁骨往下一些隆起峰峦，毫无疑问是位美人。
“方便分析样本吗？”史密斯首接问道。
她撇撇嘴：“真是冷淡啊，史密斯探员先生。连句问候都没有？”
史密斯没立刻接话，只是从大衣内袋里取出一个小型密封袋，里面装着一块凝胶状的粉红色物质——昨天从无人机内部采集的样本。
“事关重大。”
女人叹了口气，转身招呼他进门："进到里面来吧，我泡了咖啡。"
诊所内部比外表看起来宽敞许多，墙上挂满了义体维修图和神经接驳示意图，还有服务价目表。角落里，一台老式分析仪安静地躺卧着。
史密斯把样本放在桌上：“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先坐。”
她慢悠悠地啜了一口咖啡，又拿了一个马克杯子渐渐倒满，水壶口拉出冒着白气的棕色的丝线。
史密斯只好在沙发上坐下，屁股生分地坐在软垫边沿上。
“急什么？先喝了这个暖暖你的冰冷性子。”一会，她端着杯子过来了。
他接过杯子，嘬了一口便皱起眉头。这咖啡是速溶冲剂，和治安局特供的咖啡完全不能相比。但是天气湿冷，有口热饮并不算差。
“你可是在给人添麻烦哦，史密斯先生。”女人在他的对面落座，捧着脸，看着他勉强地一点点地把杯子里的东西喝完，“我可不喜欢给治安局打白工。”
二人相距两三米。
“不。不是治安局的要求。”史密斯放下杯子，不情不愿地低下头，商量似的，“贺莉，这次是……是我个人的请求。希望……你可以帮忙。”
“真罕见呢，大名鼎鼎的史密斯执行探员，竟然也会求人。”
贺莉挑了挑她精心勾画的细眉，起身，踩着高跟鞋“哒哒”地走过来，随后蹲在史密斯的膝下，抬头看着他。
这个戴着眼镜的男人，平时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居然也有低头的时候。
“那就更要有自觉，首先，把你的治安局做派收一收。如果说，我拒绝你呢？”
史密斯听了，立即站起身，准备转身走人。
“等等，你个急性子。真的那么不喜欢求人吗？还是说，单纯不喜欢求我？”贺莉遥遥指了指远处桌面上的样本，“既然都不情愿地找我了……除了我，你难道还有其他保险的选择吗？”
她站起身，目光刚好落在史密斯的喉结上。感受着男人的紧张，她不禁轻笑，随后手掌轻轻扶上他宽阔的胸膛。史密斯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在经受噩梦的折磨。
他在急什么呢？贺莉还是头一回见到史密斯向她妥协。
“好啦。搞得跟我是什么魔鬼一样，难得能让你欠个人情。”
贺莉转而用二指一弹他的下巴，把他弹“醒”。
“会帮你啦。”
若干小时以后，分析仪终于完成了工作，“叮”一声把样品从内胆弹出。
贺莉调出图像。
“它就像一小片用电的大脑。有类似神经突触的结构，但又混杂了纳米级的电路。理论上，这种东西不应该顺利运作，除非有什么魔法在驱动它。怎么叫它好呢，「碳硅联合体」？它和一些脑部义体有共通的性质，说不定运作的时候，还能和其他类似的结构互相交流。很有趣吧？”
“具体点。能不能推测制造者的意图？”
“具体点就是，我不知道。”贺莉摊手，“调查它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如果是用在计算机上的，那效率就太低了。你是在哪里得到这东西的？”
史密斯盯着屏幕，镜片反射着冷光。他不理解用这种东西来控制无人机有什么意义，这种降低效率的手段，不是治安局的风格。
他早就知道这个女人一定会帮他，口风也严，但心里总有根刺似的，害怕见到她。
“……无可奉告。”
“好吧。如果你只是对生物机器的研究感兴趣……”她背着手凑近史密斯，电子烟的气息，还有香水的味道萦绕在他鼻尖，“听说过「穹顶实验室」吗？”
史密斯眼神一凝：“继续。”
“就只是这样。”贺莉后退一步，鞋跟“哒”一声，耸耸肩，“我只知道这个名字，没办法继续聊下去了。”
史密斯沉默片刻，一挥手，一笔转账就送达她的账户。他转身走向门口。
“史密斯。”
贺莉叫住他。
“不管你在着急什么，小心点。”
史密斯头也不回地关上了门。
夜幕降临，他独自走在桶城的街道上。
没有无人机，没有支援，他难得感到这座城市的庞大和陌生，不是作为一个执法者，而是作为其中的一份子。人流来往，庸庸碌碌。
霓虹灯在头顶闪烁，广告屏上循环播放着治安局的宣传片：「维护秩序，自由桶城」。治安局应该是这样的，但他最近开始想，“秩序”是指什么。
他呼叫一辆自动驾驶的出租车，前往两个区以外的某个地方，那里是一家酒吧。
酒吧的名字叫「去死」，在成为酒吧之前，是一家小医院的太平间。这里是情报贩子和黑市商人的聚集地，也是治安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诸多灰色地带之一。
若干小时后，他到达了酒吧门口。史密斯推门进去，嘈杂的声浪扑面而来。酒保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微妙——史密斯的气质和这里格格不入。
他在吧台坐下，目光扫过酒馆里的每一个人：角落里有个义体改造过度的男人正在擦拭机械臂；另一桌，几个穿着工装的人低声交谈，可能是某个地下组织的成员；最里面，一个戴兜帽的人独自喝酒，看不清脸。
史密斯打算在这里打听点消息。
“威士忌，不加冰。”
暗号是这样的，酒保是治安局的“自己人”。
他和酒保说话的时候，心里想的是如何不引起怀疑地套点话出来，正当此时，有一对飘飘的卫衣兔耳朵，后面跟着一个花脸的工装男，从他的背后蹑手蹑脚地溜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