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的诏令如一根引线般点燃了天下烽火。
英布、吴芮、无诸、摇等诸多野心家急不可耐的奔赴岭南,亦或是打着胡亥的名义攻城略地。
更有大量故六国子弟趁此良机撕去伪装,就地竖起故国旗号,引志同道合者光复故国。
但整个天下却尚未乱成一锅粥。
太多野心家即便收到了各方消息、内心喷涌,也只能抓耳挠腮,长吁短叹。
陈郡,陈县。
“唉!”
武臣无奈长叹:“吾已暗暗打探了诸同僚心意。”
“诸同僚大多支持扶苏,明言厌恶胡亥,若胡亥来攻,哪怕战死沙场也要为扶苏守护城池。”
“郡守更是直言陈郡只知皇帝在关中,不知皇帝在岭南,奏禀咸阳请求能率陈郡兵马平乱。”
“想要在如此陈郡作乱,难上加难!”
陈胜也是无奈长叹:“吾亦暗暗打探了黔首心意。”
“黔首多对扶苏登基颇为欣喜,再不言秦暴虐,反而对未来充满期待。”
“如此黔首,如何蛊惑裹挟?”
世人以为陈胜只是佣耕,但早在陈胜起事之前,就与武臣、召骚等‘豪杰’是旧识,交友圈遍布大江两岸,这可不是一名普普通通的佣耕能做到的事,这更不是一名安分守己的老实人该有的交友圈。
陈胜有鸿鹄之志!
但奈何,他的鸿鹄之志好像无处起飞。
周章看向武臣沉声发问:“若以策暗杀陈郡郡守,而后夺陈郡。”
“可否?”
武臣当即摇头:“曾经或许可能,但现在,不可能!”
“陈馀、张耳二人隐姓埋名于陈郡担任里门监,更还包庇刻字之贼之事致使朝廷震怒,更是引得扶苏亲入陈郡。”
“郡守吕诙在扶苏回返咸阳之前便开始彻查陈郡上下官吏,多有老友被吕郡守发现端倪、论罪处斩。”
“若非吾身世还算清白,吾亦难逃一死!”
“始皇帝见陈郡官吏大损,特为陈郡增派新吏,如今陈郡上下大多心向扶苏,无人可臂助吾等。”
说话间,武臣心头暗恨。
若非张耳、陈馀二人愚蠢,也不至于他们遭如此掣肘!
张耳,陈馀,张坦,皆该千刀万剐!
周章见武臣脸色就知武臣不可能行此策,目光转向陈胜道:“天下苦秦久矣!”
“扶苏虽是仁人君子,然扶苏仍是秦国皇帝。”
“陈郡黔首口称拥护扶苏,但若是陈郡生乱,未必不会景从推翻暴秦!”
陈胜无奈长叹:“周兄所言乃是以前。”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扶苏亲入东郡,不过数日便擒得贼子张坦,抓得贼子张耳、陈馀,于陈郡与东郡边境遭遇数千义士刺杀,无须秦军上前便灭杀义士,于陈郡黔首而言何尝不是震慑?”
“扶苏不惜个人安危,千里奔袭追查张坦,解始皇帝屠刀,于陈郡黔首而言何尝不是仁义善举?”
“扶苏又开再吏试,广抡天下才,那邓宗原本不过只是在陈县为商贾搬运货物过活的庶民而已,如今却被扶苏拜为上卿,于陈郡黔首而言何尝不是希望?”
“皇帝虽远,这桩桩件件事却都发生在陈郡,被陈郡万民看在眼里。”
“他们如何还会再恨不能推翻暴秦!”
一个县就这么多人,邓宗颇有力气,更还为人仗义、交友广泛,不少陈县人都认识邓宗,就算是他不认识邓宗,他身边也会有人认识邓宗。
而就是这样一个家境贫困、出身卑贱的力工,如今却官拜上卿。
其给陈县人带来的震撼不亚于后世人听说去年还总是给他送快递的小哥摇身一变成了国务卿!
他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陈胜仰天长叹:“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观邓宗仕途,未尝不能被拜为将相!”
“陈县诸庶民已无暇理会胡亥登基之事,更无心关注天下之乱,只是齐聚学室,哪怕只能蹲在窗外,也要聆听法吏授课。”
“殚精竭虑、日以继夜,只求能于今岁再吏试成为下一个邓宗!”
什么叫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才是真正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陈胜就算是喊出了这个口号,也只是口号而已,虽然能激起万民心中热血,但万民都不知道陈胜究竟能不能实现他的诺言。
扶苏没有喊出这个口号,但扶苏却已在不论出身的选贤任能。
万民只需要好好学习、锻炼武艺,而后吃朝廷的饭、喝朝廷的酒、坐朝廷的车,一分钱不花的去参加考试、尽展才华,就能稳稳获得他们想要的一切。
他们何必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押上全家性命跟陈胜去追求一个渺茫的梦?
真当庶民都是傻子吗!
周章不甘的说:“吾亦知此策希望渺茫,但不妨一试!”
陈胜反问:“怎么试?”
“扶苏登基当日便传诏天下,轻徭薄赋,徭役不得出本郡。”
“反倒是陈郡黔首在自请从戎,为扶苏而战!”
“如何试?”
“陈某又以什么理由策动黔首?”
“且不说扶苏本就是以太子之位登基的正统二世皇帝,就算扶苏并非正统,世人也认定了扶苏就是正统,皆愿为扶苏效死!”
如果现在的陈胜登高而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黔首们都不一定会觉得陈胜是在造反,而是觉得陈胜是在赞美扶苏的执政思想!
至于借气象恶劣、迟则问斩之类的借口恐吓黔首更是已成空想。
徭役不出郡,拢共也走不了几天,又能延期几天?
兵役要出郡,但有邓宗为表率,别说是天上下雨了,就算是天上下刀子,黔首们也会顶着刀子去前线!
来来来,你特么告诉我,就现在这环境,陈某特么的怎么试!
陈胜一番话把周章说的哑口无言,只能恨声长叹:“难道吾等要眼睁睁错过如此良机吗!”
武臣认真的说:“吾以为,或可投奔胡亥!”
“今上柱国之子梁已在胡亥麾下担任将军……”
没等武臣说完,周章便摆手道:“周某不为也!”
“项梁虽是上柱国之子,却并非上柱国长子,未得上柱国精心培养,难担上柱国留下的大任。”
“如今项梁虽然言说已请胡亥赐准祭楚社稷,然,此举何异于代楚向秦投降?”
“上柱国宁可自刎亦不愿投降,吾亦宁死不投秦!”
周章乃是项燕帐中幕僚,掌视日,断时辰、卜吉凶、献军略,虽然在军中职位不高,但却是随侍项燕身侧的近臣。
让周章去投效胡亥?
周章宁死不为!
猛的攥紧拳头,周章沉声道:“既然诸位不愿试,那便由周某亲试!”
“诸位义士可愿助某一臂之力?”
陈胜、武臣等人对视一眼,尽皆默然。
周章长叹一声,起身拱手道:“若周某不幸败亡,周某必不会效陈馀旧事。”
“但若是周某有幸竟功,还望诸位义士来助周某,共复大楚、为上柱国复仇!”
陈胜、武臣等人赶忙起身拱手还礼:“固所愿也!望兄武运昌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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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皇帝十一年九月五日。
函谷关。
三十五万大军囤聚于函谷关西侧,军容严整。
数以千计的使者、候者从关东各地奔回关内,直奔军中主帐。
“报!闽中君长驺无诸反!其已率军二万余闽中甲士西进,似欲与逆贼胡亥合兵!”
“报!瓯越君长驺摇反!其已率瓯越遗民数千与胡亥合兵,并在传令别部瓯越遗民合兵!”
“报!会稽郡屈彻以复楚为名反!”
“报!东郡贼子周章反,为其麾下所斩,首已送至东郡郡衙。”
“报……”
声声奏报响彻主帐,帐内群臣众将脸色难看。
因为每一声奏报,都意味着一场动乱!
苏角冷声道:“昔年本卿还不知始皇帝为何日日操劳、殚精竭虑、东巡不休。”
“今日本卿方才知,天下反贼何其多也!”
“始皇帝方才驾崩,这天下反贼就忍不住都跳了出来!”
蒙毅愤然一拍大腿,怒声厉喝:“贼子!狗胆贼子!”
“陛下何其宽仁,于驺无诸、驺摇等勾践后裔归降之后特赐氏为驺,更还允驺无诸领闽中。”
“今驺无诸、驺摇等君长便是以背叛来报陛下信重乎?!”
“果真蛮夷,无耻也!”
帐中群臣众将都被天下各地叛军气的够呛。
扶苏却是突然指向一名使者道:“取东郡奏报。”
“念!”
苏角当即为扶苏取来使者手中竹简,朗声开口:“故楚令尹春申君之门客、故楚上柱国项燕之幕僚周章,于始皇帝十一年八月二十三日勾结贼匪三百余,于驻马里以复楚之名作乱。”
“入夜,其麾下贼匪以为陛下实乃圣王,便趁周章安眠之际割其首送入陈郡郡衙,并告发其谋乱之举。”
“臣以为,当论周章为谋逆大罪,重赏除贼义士、赦其罪。”
“始皇帝十一年八月二十三日,陈郡郡守吕诙,遥拜陛下!”
扶苏目露错愕。
周章,死了?
周章乃是陈胜麾下为数不多真正懂得军略的人,其练兵能力远逊韩信,但爆兵能力可是半点不逊韩信。
仅以数千人为基本盘,周章一路打一路征兵,在短短两个月时间内疯狂爆兵至战车千辆、士卒数十万,打穿大秦,攻破函谷关,一路打到距离咸阳城仅只百余里的戏县,若非后援粮草不济,险些一波打崩秦朝的周章。
死了?
没有死在秦军的兵戈之下,反倒是死在了他自己麾下的剑下?!
扶苏抚掌大笑:“彩!”
“大彩!”
仅只一条奏禀,胜过千言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