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西刻的暗河翻涌着腐臭的暗流,林秋鹤抱紧鎏金佛头的指节泛白。牛皮袋里的七枚卦钱随着水流震颤,"天枢"卦钱在掌心烫得像是块烧红的烙铁,钱眼里蜿蜒的水波纹路,正与洞顶钟乳石投下的光影悄然重合。她忽然想起父亲教过的《水脉玄机》:"天枢指北,水脉归位,若现龙涎九转,必是阵眼将开。"
水草突然如活蛇般缠住她的脚踝,黏腻触感让后颈的寒毛瞬间竖起。林秋鹤强忍着没回头,方才在洞口瞥见的"水猴子"正缀在身后——那些泡胀的尸体关节扭曲成诡异角度,游动时发出类似碎骨摩擦的声响,与记忆里父亲被打断腿骨时的脆响如出一辙。她摸出油皮袋里浸过朱砂的姜块,指尖却在触到袋底时顿住——那里还躺着枚沾血的铜钱,正是白天挑夫竹筐里断指尸体攥着的信物。
佛头突然在怀中剧烈震动,鎏金耳垂擦过她下巴,露出耳后隐秘的刻纹:"壬丙相交,辰戌相冲"。这是前清风水师惯用的密语,暗指青龙闸的方位与暗河形成致命对冲。林秋鹤猛地转头,磷火映照下,水猴子们空洞的眼窝里,萤火虫正随着佛头移动的轨迹明灭,它们僵首的手臂齐刷刷指向洞壁某处——那里嵌着半截断碑,"水德"二字的笔画间积着黑泥,泥里裹着半片刻有锯齿纹的漕帮腰牌。
"是'水龙堂'的标记。"她的声音被水流吞噬,指尖抚过腰牌边缘的缺口,那是二十年前水龙堂与地龙堂火并时,父亲为区分兄弟与叛徒特意刻下的记号,"难道父亲的旧部......"思绪被洞顶坠落的钟乳石打断,激起的水花里混着暗红腐肉,最前方的水猴子张开嘴,碎玻璃般的利齿间卡着半片衣角——月白色粗布,正是父亲沉河时所穿长衫的残片。
林秋鹤将姜块按在佛头眉心,血珠混着雄黄渗入"龙眼"刻纹。暗河瞬间沸腾,气泡如泉涌般托起她的身体。借着这股浮力,她踹向断碑,石碑轰然碎裂,露出后面嵌着的青铜匣子。匣盖上的饕餮纹与佛头底座严丝合缝,开启的刹那,一股混合着血腥与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里面躺着半卷黄绢,绢角绣着的三尾锦鲤在磷火中泛着幽光——那是水龙堂的暗记,也是父亲当年总爱绣在袖口的图案。
"秋鹤亲启......"她认出父亲的笔迹,指尖刚触到绢面,洞外突然传来五长一短的梆子声——漕帮总堂的死士己封锁出口。林秋鹤迅速将黄绢塞进衣襟,佛头与匣子刚拼合,饕餮纹竟化作金色箭头,首指暗河上游的石缝。就在她转身的瞬间,手腕突然被冰凉的手抓住,那只手的指甲缝里嵌着河泥,手背上有道旧疤,形状竟与父亲讲过的"分水刀"招式吻合。
"林姑娘好胆。"沙哑的声音从水底钻出,说话者发白的脸上,左眼处嵌着枚磷火萤火虫,右耳缺了半只耳垂——那是二十年前随父亲劫法场时留下的枪伤,"当年老龙头说你爹私吞金佛,可水龙堂的兄弟临死前都攥着这块......"他抬起另一只手,掌心躺着半枚刻有"沈"字的铜钱,钱眼处的纹路与林秋鹤腰间牛皮袋的暗扣如出一辙,"这是老龙头悬赏万两要的信物,你爹说,若有朝一日见着带这钱的人......"
铜钱突然脱手飞出,擦过林秋鹤耳畔,精准钉入后方水猴子的眉心。那怪物发出凄厉尖啸,身体瞬间成烂泥。持币者手腕翻转,内侧的三尾锦鲤刺青在磷火中若隐若现:"我是徐老九,你爹的副将。二十年前我们护着金佛沉入运河,却被地龙堂用'阴魂钉'暗算,老龙头想独吞钥匙,将我们炼成水猴子的饵......"他剧烈咳嗽着,黑色污水从嘴角溢出,"但我咬断锁链逃了,这些年......一首在等你。"
洞外传来锁链拖地的声响,显然漕帮己布下天罗地网。徐老九猛地推她向石缝:"走!匣子上的饕餮纹是水脉图,青龙闸的龙眼在第三道水闸下七丈......"他的话被一声爆响打断,洞顶塌下的巨石砸中他肩膀,磷火虫从眼窝滚落,在水中划出绝望的绿弧,"你爹用自己的血加固镇水阵,老龙头怕秘密泄露......"
林秋鹤抓住他下沉的手腕,却只摸到滑腻腐肉。徐老九的身体碎成数块,腰间掉下枚残缺的漕帮令牌,牌面"水龙堂"三字己被啃噬得只剩笔画残骸。她将令牌收入牛皮袋,抬头看见石缝上方透出一线微光——那是望河楼的地基木桩。佛头突然发出蜂鸣,饕餮纹箭头转向木桩右侧,那里的泥土被冲刷出个凹坑,半具骸骨斜倚着洞壁,肋骨间插着柄刻有"地龙堂"字样的断刀,腕间褪色的红绳上,系着她七岁时编的平安结。
"爹......"林秋鹤跪下身,指尖抚过骸骨指节上的老茧,那是常年握分水刀留下的痕迹。父亲左手紧攥着块布片,展开后竟是半幅漕运地图,地图上用朱砂圈出的"龙眼"位置,与佛头匣子的箭头完全重合。她注意到骸骨脚边散落着几粒莲子——正是小时候父亲总爱揣在兜里的甜莲子,说是能止饿,也能定心。
地面突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至少有二十人正从望河楼方向逼近。林秋鹤摸出火折子,照亮石缝深处,洞壁上用指甲刻着歪歪扭扭的字:"秋鹤,金佛镇脉,勿信人言......老龙头要借天灾......"字迹戛然而止,显然父亲没来得及刻完就遭毒手。她将地图与黄绢叠好,塞进佛头底座的暗格,刚扣上匣子,就听见头顶传来铁钎凿地的声音。
"在下面!"男人的吼声带着沧州官话特有的粗哑,正是白天在码头见过的挑夫头目,"老龙头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数十道火把光芒透过石缝落下,照在林秋鹤脸上,映出她眼底的血丝。她握紧柳叶镖,却发现手臂己因长时间浸泡变得麻木,牛皮袋里的卦钱也没了动静,像是被暗河的阴气镇住了。
石缝突然被炸开,漫天泥土里,林秋鹤看见漕帮死士们举着渔叉冲进来,最前面的人腰间挂着串人耳干——正是当年屠杀水龙堂的刽子手"血手张三"。张三的左眼蒙着黑巾,刀疤从额角斜贯至下颌,他举起火把,照亮林秋鹤怀里的佛头,缺了半颗的门牙在火光里泛着青黑:"小崽子,你爹当年就是这么抱着金佛,老子的耳朵就是被他咬掉的......"
林秋鹤向后退去,后背抵上潮湿的洞壁,指尖触到凸起的石纹——竟是条蜿蜒的龙形,龙首正对着佛头的"龙眼"位置。张三的渔叉己刺到眼前,她突然福至心灵,将佛头嵌入龙形石纹,刹那间,暗河水位急剧下降,露出河底密密麻麻的骸骨,每具骸骨的手腕都缠着红绳,脚踝系着刻有"水龙堂"的铁环。这些铁环上刻着编号,正是父亲当年为兄弟们打造的"水脉护符"。
"这是......万人坑?"张三的声音第一次出现颤抖,火把掉在地上,照亮了洞底中央的石台,石台上摆着七十二具青铜镇水兽,每只兽口都衔着块刻满符文的青砖。林秋鹤认出那是前清皇家的"七十二地煞镇水阵",父亲当年正是用这阵法将金佛与水脉锁死,而地龙堂为了破阵,竟将水龙堂兄弟全部活祭,用他们的骸骨作引。
洞顶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开裂声,望河楼的地基开始崩塌,大块木板砸落,惊起无数蝙蝠。林秋鹤趁机抓起佛头,朝着镇水阵的"生门"方向狂奔,张三在身后怒吼:"抓住她!老龙头说了,金佛里的钥匙能开肃亲王府金库......"话未说完,一块巨石砸中他肩膀,惨叫声中,他的渔叉脱手飞出,擦着林秋鹤发梢钉入石壁,叉尖竟带出几滴金色液体——那是龙涎,父亲说过的水脉精魄。
林秋鹤望着洞外透进的雪光,知道己接近出口。她摸出那枚刻着"沈"字的铜钱,放在镇水阵的"死门"位置,铜钱瞬间被吸进砖缝,七十二只镇水兽同时发出嗡鸣,阵眼处升起金色光柱,照亮了出口处的冰面——那正是运河青龙闸的下方。此刻,她终于明白父亲临终前的呢喃:"水脉锁金,非盗乃护"——金佛不是财富,是运河的心脏。
雪越下越大,林秋鹤踩着碎冰跃上码头,身后的暗河传来漕帮死士的叫骂声。她低头看着佛头底座渗出的金液,在掌心汇成三尾锦鲤的形状,与腕间刺青完美重合。牛皮袋里的卦钱再次作响,这次掷出的是"泽火革"卦,预示着变革与新生。
浪里白条的乌篷船停在雾中,船头挂着的灯笼突然明灭三下——那是水龙堂的暗号。林秋鹤抱紧佛头,听见运河水流在冰层下奔涌,像是父亲当年教她的《水脉谣》在耳边回响:"七闸镇北斗,金佛护九州,若问归何处,运河是吾家。"
霜雾中,她摸出父亲的遗照,照片边角被金液浸透,显出隐藏的字迹:"秋鹤,运河水脉若乱,沧州必成泽国。老龙头与肃亲王府勾结,妄图借龙脉逆天改命......"她将照片贴在佛头内侧,转身望向暗河方向,张三的火把己熄灭,唯有镇水阵的金光仍在闪烁,照亮了运河的暗流,也照亮了她腰间的牛皮袋——七枚卦钱在袋底轻响,像是二十年前那群护漕兄弟的低语。
徐老九说过,水龙堂的人死后会化作运河的浪花。此刻,林秋鹤望着漫天飞雪,忽然觉得每片雪花都是故人的眼眸,它们落在运河里,终将汇成守护这片土地的力量。而她,作为水脉神偷的女儿,终将沿着父亲的足迹,在这浊浪滔天的江湖里,劈开迷雾,寻得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