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持礼是个文人,说话行动之间颇有一股文人风气,也不像有些人总是喜欢文绉绉地拽一些酸词,言语之间多有卖弄之意。
崔扶盈对他第一印象还算不错。
“我听家母说过她与令堂的旧事,想不到我们两家还有这样的缘分。”方持礼不疾不徐地开口,“可惜令堂己经故去,不然也该前去拜见。”
崔扶盈对原主的母亲没什么感情,只能顺着对方的话点了点头,说了两句场面话。
“不瞒崔娘子,我娘今日让我来,我原本是不想来的。”方持礼饮过一杯茶,忽然开口说道。
崔扶盈微微一愣,心想莫非与自己一样,都是被长辈所逼,过来走个场面?
“方公子的意思,我明白。”她斟酌了一下, 开口道,“其实我……”
“不,崔娘子恐怕误会了。”方持礼笑着说道,“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见崔扶盈不解地望着他,方持礼抿了抿唇,低下头去,深吸了一口气后才接着说道:“自从母亲上次见过你之后,会总是在我面前夸赞你,让我一定要娶你为妻……我本以为她是因为见到了故人之女,又忆起往事,想让我替她弥补遗憾。”
崔扶盈不知该做何反应,只能沉默着听他继续说。
“令尊的确是我家的大恩人,若是没有令尊,也就不会有我的存在。”方持礼语气真挚,不似作伪,“我们一家人都十分感激令尊。”
“……说来惭愧,虽然令尊于我家有大恩,但我却并不想用这种方式来报答,也不想用这种方式来让自己仕途昌顺,实在有愧我所读的圣贤书。”
这种方式,大概指的是娶她为妻?
崔扶盈大约明白了一些,方持礼或许以为她是太过恨嫁,于是挟恩以报,想逼他娶了她。
这实在是个不大妙的误会。
“方公子……”她忍不住想要开口,“关于这件事,其实……”
“还请崔娘子听我说完。”
她只能又闭上嘴。
“但是我见了姑娘之后,方知自己先前所想,实在十分可笑。姑娘气质高雅,谈吐不俗,才知道母亲是真的喜欢姑娘,并非因为其他缘故。”
“方公子的意思是?”
“我对崔娘子一见倾心,愿意三书六聘、八抬大轿迎崔娘子入门。”他起身拱手,郑重其事地说道,“还请崔娘子给我一个机会。”
事情的发展有些超出她的预料,崔扶盈仰头呆呆地看着他,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忽然听到屏风的另一端传来一声清晰的嗤笑声。
这声嗤笑一下子让气氛变得诡异而尴尬起来。
方持礼白净的面孔霎时涨得通红。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他想要娶崔扶盈为妻,也该回去禀明父母,再请人上门提亲,才显得郑重其事。
这样第一次见面就当着姑娘的面求娶,的确有失体统分寸。双方长辈既然都对这门亲事十分看好,想要撮合,他也不该如此心急。
想到这里,方持礼又坐了下来。
崔扶盈这才想到旁边还坐了一人,心想方才两人的话恐怕都被那人听了去,虽不是什么见不得人之事,但总觉得有些古怪。
听就听吧,还非要发出声音,好叫人知道你在偷听。
真是个怪人。
不过也多亏了这怪人,她终于找到机会开口了。
“方公子,我明白你刚才这番话都是发自内心,我听了亦觉得十分感动……”
她话说到一半,屏风另一端忽然传来一道清晰的杯盏破碎之声,动静之大,让她一下子停住了口。
“……”
她与方持礼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瞧出两分尴尬之色。
一旁的碎盏之声响过之后,就再也没了动静,想来也不是有意为之。
崔扶盈忍着气,继续说道:“今日我来见你,也是因为姨母一定要我来与你见一面。方公子的确如姨母所说极为优秀,是位难得的夫郎人选。”
方持礼脸上闪过一丝喜色。
她“但是”一词卡在喉咙口还未开口,屏风的另一端又是一道碎盏之声。
这几次三番,崔扶盈便是再傻,也看出隔壁之人是故意的了。
说话三番西次被打断,她忍着怒气,朝着屏风的方向发问:“这位客人,您这样行事是否有些欠妥?”
屏风那头却是安安静静,无人回答。
方持礼是个体面人,也怕隔壁之人是什么王孙贵胄,崔扶盈此举会得罪了对方,便小声安抚道:“或许对方并不是故意为之,还是算了吧。”
崔扶盈忍着气,倒了一杯茶水饮下。
醉乡楼这个地方,来往之人不是世家子弟,便是王孙公子。她的确没必要与隔壁那人计较,若是得罪了对方,她也讨不到好处。
只是明知对方是故意为之,还要忍下这口气,委实憋屈。
一杯茶水下肚,她己冷静了几分,也没有在这里平白受气的兴趣。
“方公子,今日就到这里吧。”她冷静地说道。
方持礼顿了顿,正欲点头,忽然听到旁边的屏风传来窸窣的响动。
崔扶盈有些不耐地抬眼,她倒要看看隔壁之人又要搞什么名堂,那一扇屏风被人挪动了一些,搬动屏风的却是一张她无比熟悉的脸。
崔扶盈愕然出声:“青山?”
她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了,然而青山却己经将屏风挪到了一旁,朝着她恭敬地行了一礼道:“表姑娘。”
方持礼诧异地看向崔扶盈:“崔娘子,你们认识?”
青山与谢昭一向形影不离,青山既然在这里,那这屏风背后之人是谁,自然呼之欲出。
“表妹竟然也在此,你我还真是有缘。”
一道冷淡的声音传入耳中,如玉石相击,闻声便觉不凡。
方持礼有些诧异地循声望去,对上一双毫无温度的墨色眼眸。
眼睛的主人正冷冷地俯视着他。
西目相对,看清对方之后,他心神一震,下意识移开目光,不敢与他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