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消毒棉的气息混着热带植物的腐殖质味道，在缅甸航空MF8323的机舱里发酵成某种酸涩的液体。林雾第17次抚摸左手无名指上的铂金戒圈，金属表面己经被体温焐得发烫。舷窗外层叠的积雨云让她想起顾明城白大褂衣袖的褶皱——那个总把听诊器焐热再接触患者的男人，此刻正沉睡在客舱最后一排。
"患者瞳孔对光反射正常。"夏妍突然用刑警记录现场的口吻说道。她利落地将证物袋塞进战术背包，暗蓝色防水布上还沾着丹老群岛的珊瑚碎屑。"但脑部CT显示海马体有陈旧性损伤，就像..."
"像被精密仪器处理过。"陆沉接过话头，法医手套在舷窗光线下泛着冷紫。他翻开泛潮的笔记本，某页贴着从救生艇残骸提取的藻类样本，"这些束毛藻本该出现在菲律宾海域。"
林雾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经济舱劣质皮革座椅的裂口处露出灰白色填充物，让她想起两年前那个暴雨夜。当时顾明城的白大褂就是这样裂开在缅甸海岸救援队的探照灯下，第二颗纽扣不翼而飞——正是此刻嵌在她项链坠子里的那枚。
机舱广播突然响起刺耳电流声。顾明城在颠簸中惊醒，左手本能地摸向胸前。这个曾让他荣获"金刀奖"的习惯性动作，此刻却只抓住廉价病号服的空荡领口。监护仪数值开始剧烈波动，林雾冲过去时撞翻了空乘的餐车。
"别过来！"顾明城蜷缩在座椅角落，医用绷带从额角滑落。他瞳孔里晃动着手术无影灯的残影，那些光影碎片逐渐拼凑成林雾耳后若隐若现的朱砂痣——与记忆中某个暴雨夜的画面重叠：穿着校服的少女踮脚在医务室窗台放薄荷叶，耳后红痣在夕阳下像粒相思子。
夏妍摸向腰间的镇定剂，却被陆沉按住。法医的白衬衫袖口露出半截暗纹，是林雾去年中秋绣的桂枝图案。"让他看着林小姐的眼睛。"陆沉的声音像解剖刀般精准，"瞳孔每扩大0.3毫米，记忆皮层就会多激活3%的神经突触。"
雨点开始砸向舷窗。林雾解开项链，铂金链子缠着手术缝合线特有的墨绿色丝线。当那枚刻着"GM&CW"的纽扣坠入顾明城掌心时，整架飞机突然被闪电劈亮。他指腹无意识地纽扣边缘的锯齿状伤痕——那是三年前林雾在剧组爆破戏中为他挡下飞溅铁片时留下的。
"2017年9月15日，明和医院第三手术室。"林雾的声音浸着中药般的苦涩，"你握着我的CT片说，如果这颗朱砂痣偏移半毫米，就会碰到迷走神经。"
监护仪的警报声戛然而止。顾明城忽然伸手触碰她耳后的肌肤，这个动作让夏妍的执法记录仪自动对焦。在他指尖即将触及红痣的瞬间，机舱后方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孕妇出现先兆早产！"空乘的尖叫划破黑暗。陆沉己经扯开应急医疗包，手术剪在闪电中泛着青白的光。林雾看见倒地的孕妇右手紧攥着病历本，某页夹着的缅甸文收据残角正被血渍慢慢洇透。
顾明城突然推开急救箱。他扯下座椅头巾垫在孕妇颈后，手指在隆起的腹部快速叩诊的动作，与当年教林雾认中药材时的指尖舞蹈如出一辙。"宫缩间隔缩短到两分钟。"他的声音像从深海传来，"准备45度左侧卧位。"
雷暴云团在机翼末端炸开紫红色电弧。当顾明城的手掌贴上孕妇腹部时，林雾看见他腕内侧淡褐色的旧伤疤——那是她抑郁症最严重时咬下的齿痕。此刻这道伤痕正随着胎动规律起伏，如同他们遗失在时光里的心电图。
"孩子要听《舒伯特摇篮曲》。"孕妇突然抓住林雾的手腕，指甲在她皮肤上刻出月牙状血痕，"医生说这样能..."
夏妍的瞳孔骤然收缩。她认得出这个抓握角度——和三个月前跨境医疗案中受害者的伤痕完全一致。陆沉己经用止血钳夹住飘落的收据残片，紫外线手电筒照亮某个徽标边缘：半只衔着蛇的权杖，正是国际医疗黑市流通的暗记。
剧烈的颠簸中，林雾看见顾明城无意识地用手术线在孕妇腕间打结。那个特殊的蝴蝶结样式，是当年他在医学院告白时，系在她解剖学课本上的同款。舷窗外的暴雨忽然变得寂静，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穿过两年时光的迷雾："你说等孩子出生，要教他认北斗七星。"
舱体突然开始急速下坠。氧气面罩弹出的瞬间，顾明城伸手护住孕妇腹部的动作，与他当年在片场为林雾挡下坠灯的姿势完美重叠。在4000米高空的重力失控，林雾终于看清孕妇病例本上的名字：阮秋月——与顾明城失踪当日最后通话记录里的缅甸号码主人同名。
机舱照明系统发出濒死般的嗡鸣。林雾的耳膜在气压变化中剧烈胀痛，却清晰听见顾明城用缅甸语快速报出一串药物名称。那是他们热恋期在急诊值夜班时，他教她的第一个医疗术语——"肾上腺素"。
"孕妇血小板计数不足。"陆沉用止血钳夹起浸血的纸巾，法医对血迹的敏锐判断让数据脱口而出，"纤维蛋白原低于1.5g/L。"
夏妍己经拆开紧急分娩包。当她抖开无菌单时，某个暗袋里掉出的金属器械让瞳孔骤缩——产钳内侧刻着的双蛇杖标志，与三个月前捣毁的地下诊所查获的器械如出一辙。
"左侧15度倾斜。"顾明城的手掌稳稳托住孕妇后腰，这个曾在手术室挽救无数生命的姿势，此刻在颠簸的机舱里呈现出雕塑般的精准。林雾突然想起两年前那个暴雨夜，他也是这样护着她穿过片场塌方的瓦砾堆。
孕妇的惨叫混着雷声炸响。林雾被飞溅的羊水沾湿睫毛，恍惚看见顾明城白大褂衣领处的褶皱——那里本该别着她送的银杏叶胸针。当胎头娩出的瞬间，机舱突然陷入漆黑，唯有夏妍改装过的警用手电筒亮起冷白光束。
"肩难产。"陆沉的声音像解剖刀划开黑暗。他左手固定婴儿头部，右手食指探入产道的动作，与在停尸间提取关键证据时同样利落。林雾闻到了熟悉的血腥味，混着顾明城身上挥之不散的碘伏气息。
顾明城突然握住孕妇脚踝。他拇指精准按压三阴交穴的手法，分明是顾母去年冬至教林雾调理痛经时的家传指法。胎儿的肩膀在巧劲下顺利滑出，新生儿的啼哭穿透暴雨，与三十秒后重新亮起的舱内照明同时降临。
林雾的腕表指针停在04:17。这个时刻将永远烙在她记忆里——当她把婴儿放在孕妇胸前时，发现女婴肩胛骨上有枚星形胎记，与她抑郁症发作时在左臂烫出的疤痕形状完全吻合。
"给孩子...起名..."阮秋月染血的指尖突然抓住顾明城的手术服，缅甸语夹杂着中文，"叫念城...顾念..."
夏妍的执法记录仪发出轻微电流声。这个发音让林雾浑身战栗——两年前顾明城失踪当晚，她曾在昏迷中接到过陌生号码的语音留言，背景音里有个女声反复念着"念城"。
机长广播打断窒息般的寂静。顾明城正在用手术线缝合产妇会阴伤口，打结手法与当年给林雾包扎手指时的蝴蝶结一模一样。当他剪断缝线时，忽然盯着持针器上的反光出神——不锈钢表面倒映着林雾锁骨处的旧伤，那是他求婚时太过激动碰翻红酒留下的印记。
暴雨渐弱时，陆沉从急救箱夹层抽出一张染血纸片。紫外线灯下显现出半幅中药方：当归三钱，连翘五钱，字迹正是顾母教林雾写的瘦金体。夏妍突然按住太阳穴——三周前抄查地下药房时，她见过同样的药方被折成纸飞机射向通风管道。
"产妇需要立即输血。"顾明城扯开领口的动作扯断了两颗纽扣，第二颗滚落到林雾脚边。她弯腰时看见阮秋月病例本里滑出的照片——泛黄画面里，顾明城穿着无国界医生制服站在缅甸难民营，胸前戴着本该锁在她首饰盒里的银杏叶项链。
飞机着陆的剧烈震动中，林雾抓住扶手的手指关节发白。救护车蓝光透过舷窗扫过顾明城的侧脸，那道被缅甸雨林瘴气侵蚀出的疤痕正在微微抽动。当担架床轮子碾过跑道积水时，她听见他用气音哼出半句《舒伯特摇篮曲》——正是他们失去第一个孩子那夜，他在ICU握着她的手哼过的调子。
夏妍突然拦住转运医护："产妇需要刑事保护。"她亮出证件时，战术腰带上的缅甸珊瑚碎屑簌簌掉落。陆沉己经将新生儿足印卡举到紫外线灯下，那些褶皱里藏着蓝紫色荧光粉末——与跨境医疗案中失踪婴儿身上的标记物质相同。
顾明城在急救车门前突然驻足。他回头望向林雾的眼神如同穿过暴雨的飞鸟，手术手套上的血渍在黎明中呈现诡异的玫红色。当他说"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时，晨雾正好漫过林雾无名指上的戒圈，那颗被得发亮的钻石突然折射出七彩光斑。
急救车鸣笛撕裂晨雾的刹那，林雾看见产妇袖口滑出的中药包。淡青色桑皮纸上，"当归五钱，连翘三钱"的字迹，分明是她上周为顾父肝癌复发调配药方时写废的草稿。当她想追上去时，却发现自己的高跟鞋跟卡进了跑道接缝——那里嵌着半枚刻有"GM&C"的铂金袖扣，正是顾明城求婚当日佩戴的饰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