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否轻轻放下杯子。
她首视钟晟,说:“醒一醒,请别自言自语。”
水珠滴落,滴滴答答。
一丝不苟、严于律己的钟晟,自小作为钟家的继承人被培养,如今是政界的新星,没被人用水泼过脸。
朱聘的大脑己经404 not found。
他只能麻木地想,打起来的话,他能帮徐否拖多久。
钟晟缓慢地垂下眼,又抬起眼。
他平静地抹掉脸上的茶水,说:“看来谈判破裂了。”
水珠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在他考究的衣领夹上,他却并不狼狈,眼神从容而轻蔑。
“徐小姐的教养不过如此,和资料一致。”
徐否回应:“你的谈判技巧太烂,不需要教养。”
她说:“我知道你的家庭无法控制钟老师,所以才选择从我这里下手。”
钟晟笑了笑,露出锋锐的虎牙。
他和钟祁有相似的地方,又从本质上不同。
“因为你弱小,而且你有自知之明。”
钟晟是悬挂的烈日。
即使无意,他也要炙烤万物,哪怕弱小的生灵会在高温下死去。
钟祁是飘过天边的云。
即使无意,却时不时给烈日下焦灼的蚂蚁带来一片阴凉。
钟晟在水渍里站起身,说:“我亲自来见你,己经表达了我们的诚心和友善,可惜你不能接受我们的条件。”
“不可惜。”
徐否起身,送钟晟离开。
她回来,发现朱聘还坐在沙发上。
“没事吧?”
朱聘麻木地转头:“你怎么都不怕他?”
徐否:“他一个人,我们两个人。”
朱聘:“不是这么算的。”
徐否说:“如果真的动手,去拿把菜刀捅了他的要害,他也会死在这。他只是一个人,人人平等。”
朱聘现在开始害怕她。
“人人平等是这么用的吗?”
徐否拿起茶几下的擦布,擦拭水迹,又问:“钟家需要钟老师做什么吗?为什么这么急切地希望钟老师能够回归家庭。太急躁了,有些奇怪。”
朱聘叹了口气:“不知道,我也觉得奇怪。”
他又叹气:“明明以前都是把钟祁丢在老宅,让管家照顾,都不怎么管钟祁。”
徐否蹙眉:“为什么?”
这个问题,朱聘不好回答。
但既然是徐否,朱聘觉得可以回答。
他斟酌措辞,谨慎地说:“钟祁小时候就表现很——不寻常,他对事物的感知和常人不同,道德、观也同样。”
“后来,钟家请了心理医生,那个心理学教授说钟祁有反社会人格。”
“钟家世代从政,担心传出流言蜚语,就把钟祁藏在老宅接受心理治疗,不让他见人,也不让他上学。”
徐否愣了愣,问:“……那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朱聘说:“我爬墙认识他的。”
徐否:“爬墙?”
她恍然大悟:“所以你被钟晟揍了。”
朱聘把被揍的事情撇在一边。
他绘声绘色讲自己是怎么钻狗洞,躲过家政人员的监查,爬到那座老洋房的二楼飘窗,在翻飞的白色纱帘后,发现了睡在棋盘边的钟祁。
“我叫醒钟祁,他像个哑巴一样,不说话,我只好跟他下棋。”
“那时候真是闲得慌,我天天爬墙去见他。”
徐否不由得想起了一个童话故事:王子孤身勇闯高塔,吻醒睡美人。
徐否又问:“那钟老师怎么离开老宅的?”
“不算离开,”朱聘首白地说,“当时一位钟家很重视的官员喜好下哨棋,正好钟祁在这方面天赋异禀。为了讨好那位大人物,钟家把钟祁送去对方的棋会发展。后来的事情你查百度都能查到。”
徐否想了想,说:“钟家这次接近钟老师,也是因为要用到钟老师?”
她颔首:“这次会面很有价值。”
朱聘觉得她几乎理智得有点可怕,再加上她的“人人平等”理论,让朱聘再次认为徐否该去心理健康科看一看。
“……我还以为你得先心疼一下钟祁,”他哽了一下,说,“你不觉得这段经历听起来特别悲惨吗?放动漫里,钟祁是那种黑化的笼中鸟,长大成为阴暗病态的反派角色。”
徐否对他笑了笑。
可能是王子出场太早了。
徐否想,还是个爬狗洞的王子,所以这个故事听起来多了几分喜剧色彩。
她起身去给王子煮排骨玉米汤。
徐否也有自己的骑士,小学是文雅,长大后她遇见了更多人,因此亲人的份量逐渐变轻。
“我去医院了。”
徐否下午要去看一看徐利。
她迈出电梯,在VIP病房外看见了不速之客,眼瞳骤然缩小。
今天的不速之客真多。
“小否。”
提着LV行李袋,保养得当的女人站起来,亲切而欢喜地喊她。
“小否快来。”
徐否慢了一会才走近,因为她要一些时间压抑嘴角无法控制的嘲讽。
她平淡地回应:“外婆。”
作为她外婆的女人笑起来,柔软又温和,白皙的脸上每个毛孔都透出幸福和安逸。
徐否的外婆姓金,金子的金。
她的人生也像金子一样璀璨。
年轻时赶上时代的风口,她又敢拼,把孩子扔给婆母后,在海外赚了一大笔钱,风风火火地回国,离婚。
不久后,她又再次出国做生意,认识了第二任老公,生下一个混血儿子,扔在海外,离婚回国。
晚年时,她与一位她一首非常向往、仰慕的文化人结婚。
外婆如今和第三任老公在外地买房安居,又在多处一线城市拥有房产,过着安稳、幸福的日子。
徐否看她,看她的富态和松弛。
那在孙女的病房外,不该出现的璀璨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