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灾降
我指尖划过冰凉的触摸屏，城市三维气象模型在眼前无声旋转。代表日常情绪波动的柔和色块——温暖的橙黄，平静的淡蓝，偶尔点缀的兴奋亮红——此刻如同被投入滚烫沙漠，统统褪成一片刺眼、死寂的灰白。那灰白干涸龟裂，无声地吞噬着这座巨大都市的每一个角落。
“情感干旱指数，S级警戒阈值突破，持续扩大中。”合成语音毫无波澜地响起，在空旷的中央控制室里冰冷回荡。
S级。这个标识像一枚烧红的铁钉，狠狠烫进我的神经。上一次见到它，还是十年前那场席卷半座城市的“绝望寒潮”，冻僵的灵魂和冻僵的肢体一样多。眼前的灾难截然不同，没有低温警报，没有呼啸的狂风，只有一种缓慢而彻底的枯竭——人心深处泉眼的彻底干涸。空气似乎也沉重凝固，吸进肺里都带着砂砾的摩擦感。
“陈霁，‘晴雨表’有反应了！”助理林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从通讯器里传来。
我目光锐利地聚焦在主屏幕上。城市模型深处，一个细微却不容忽视的深紫色光点骤然亮起，像毒蛇的独眼，闪烁着不祥的光。它精确地锚定在市中心那座高耸入云的“虹幕科技”总部塔楼顶端。
虹幕科技。这个词汇在我脑中炸开。他们旗下那款席卷全球的社交软件——“悦界”，口号甜腻得如同廉价糖浆：“过滤负能量，只留好心情！”它宣称能智能识别并屏蔽用户信息流中一切“不愉快”的元素——悲伤的消息、愤怒的争论、哪怕一丝不安的忧虑，统统被算法无情抹除，只留下精心筛选的、浮夸的赞美、虚假的完美生活和永不落幕的“正能量”狂欢。它像一层覆盖全城的、油腻的蜜糖膜，隔绝了所有真实的情绪尘埃。
这层糖膜，现在看来，正是这场致命干旱的元凶。那些被“悦界”系统判定为“负能量”而强行剥离、删除的人类情绪，并未真正消失。它们如同被城市庞大排水系统抛弃的污流，在冰冷的混凝土森林地基之下、在纵横交错的管网迷宫之中，悄然汇聚，沉淀，发酵。
我调出城市深层地质扫描图。屏幕上，代表地下空间的区域不再是熟悉的稳定蓝色，而是翻滚涌动着令人心悸的、粘稠的暗红与深紫。那是被强行压抑、无法消散的悲伤、愤怒、恐惧……日复一日堆积、压缩，如同深埋地壳的岩浆，在无人知晓的黑暗中积聚着毁灭性的势能。一个庞大到无法想象的“情感海啸”正在城市根基之下成型，它浑浊的能量轮廓在扫描图上扭曲、膨胀，发出无声的咆哮。那巨大的暗影笼罩着整个城市地图，像一头蛰伏的巨兽，随时准备挣脱束缚。
一种冰冷的窒息感扼住了我的喉咙。双重绞索己然套上城市的脖颈。地表之上，是“悦界”带来的精神荒漠，情感枯竭，人心如死灰；地表之下，是被它亲手放逐的负面情绪洪流，咆哮着寻求复仇般的宣泄。无论哪一条绞索先收紧，结局都指向同一个深渊。
“林澜，启动‘唤雨者’预案最高级别！”我的命令斩钉截铁，声音在寂静的控制室里激起回音，“目标虹幕塔！我要知道‘悦界’核心服务器的确切位置和防护等级！立刻！”
“收到！数据流截取中……渗透防火墙……核心区三维建模生成！”林澜的手指在控制台上化作一片虚影。屏幕上虹幕塔的内部结构如同被无形的手术刀层层剥开，钢筋骨骼、数据光缆的神经脉络纤毫毕现。最终，视线穿透重重虚拟防护墙，聚焦在塔楼最深处一个被多重能量场严密包裹的区域。那里，无数道刺目的金色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奔涌不息，汇聚成一个巨大、冰冷、不断旋转的金色光球——正是“悦界”那号称永不崩溃的情感过滤核心。
几乎就在我们锁定目标的瞬间，异变陡生！
主屏幕上，那个代表虹幕塔核心的、稳定旋转的金色光球，毫无征兆地剧烈闪烁起来，如同垂死恒星最后的痉挛。紧接着，刺耳的警报声浪瞬间撕裂了控制室的寂静！屏幕上代表城市地下空间的那片粘稠暗红与深紫，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滚烫油锅，猛地爆发出刺目的强光！
“警告！侦测到高能情感能量异常爆发！源点：城市深层地基！能量层级……突破所有记录阈值！”合成语音因过载而扭曲失真。
几乎与警报同步，脚下的大地深处传来一声沉闷、悠长、令人灵魂为之冻结的轰鸣！那不是地震，更像是某种沉睡万年的洪荒巨兽在深渊中发出的第一声痛楚而愤怒的咆哮！控制室坚固的合金地板剧烈震颤，头顶的灯光疯狂摇曳，投下鬼魅般跳跃的光影。屏幕上的城市模型瞬间被汹涌喷发的猩红色能量流淹没！那猩红如同粘稠的血海，自城市每一个地铁口、下水道井盖、地下车库出入口……所有通向地下的孔窍中，狂暴地喷涌而出！它们扭曲着，嘶吼着，贪婪地吞噬着所遇到的一切光线和色彩。
地表之上，灾难以另一种更诡异的方式同步上演。主屏幕上代表虹幕塔核心的那个金色光球，在几次绝望的闪烁后，如同被吹灭的蜡烛，“噗”地一声彻底熄灭、消散。紧接着，整个城市三维模型上，数以亿计的、代表个体用户的微弱光点，如同被无形的巨手同时掐灭，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悦界”，崩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