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肆虐,无情地炙烤着柏油马路,路面仿佛被熔化一般,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热气。知了在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上,不知疲倦地扯着嗓子嘶鸣,那尖锐的叫声仿佛要冲破这闷热的空气。张德昌在约定好的茶馆里,焦急地来回踱步。桌上紫砂壶里的铁观音,早己没了热气,变得冰凉。
茶馆的雕花窗棂外,一位身着唐装的青年人,手持一把油纸伞,悠然地拐过巷口。伞面上,“气乘风则散”五个古朴的隶书,在烈日的暴晒下,颜色己有些发白。他身旁跟着两个年纪相仿的年轻人,正是周大岩和钱丹。
“刘师傅!”张德昌猛地站起身来,动作太急,黄花梨圈椅在青砖地面上划过,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他伸出那布满烫疤的右手,袖口不经意间露出半截紫檀念珠,说道,“我是老周介绍来的,在城南做服装厂……”说着,他还不忘冲周大岩点了点头。
刘欣雨收伞的瞬间,裹挟着一阵热浪走进茶馆。他手中的折扇“啪”地一声展开,另一只手迅速起了一局奇门遁甲。片刻后,他指了指张德昌的小腹,开口说道:“日干年干同宫,临天芮病星,地盘干壬长生状态为绝,又有惊门,上乘腾蛇还临马星,坎宫又遇门迫,天盘壬遇击邢,而且此局反吟。张老板,您最近没少往医院跑吧?”他的目光扫过张德昌起球的西装袖口,继续说道,“厂里积压的冬装,大概有西十个集装箱吧?时干落巽西宫,临杜门……”周大岩在一旁,也紧盯着自己起的奇门现时局,暗自揣摩着刘欣雨的断卦思路。
张德昌听闻,手猛地一抖,手中的茶汤洒在桌面上,洇出一片暗痕。两个月前,仓库突发大火,烧毁的正是西十二箱羽绒服。他刚想开口,刘欣雨的扇尖却突然指向他的左臂:“尊夫人骨伤在肘,打了两根钢钉。上月十五,您咳过血。乙临伤门,落外盘,乙加辛,暗干还是辛……”接着,他看向周大岩,问道:“记下了吗?”周大岩连忙点头。
刹那间,茶馆里悠扬的评弹声仿佛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张德昌只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心里不禁想起今晨供奉在关帝像前抽到的卦签——下下签,签文写着“白虎当头坐,无灾必有祸” 。
“这是定金。”张德昌摸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推到刘欣雨面前,信封里的钞票边缘还沾着香灰,“只要能保住我家老宅,价钱好说……”
刘欣雨用扇骨轻轻压住信封,说道:“先看宅。”
黑色皇冠轿车缓缓驶过护城河,钱丹趴在副驾椅背上,认真地记着笔记。后视镜里,周大岩的罗盘放在真皮座椅上,随着车子的行驶微微震颤。“师父,从面相学来讲,张老板子女宫凹陷,山根有横纹,这可是要绝嗣的面相啊。”钱丹小声说道。
“多看少说。”刘欣雨闭目养神,指尖轻轻着从车窗缝隙钻进来的热风。坐在后座的张德昌,听到这话,攥紧了手中的念珠,后颈处渗出一层冷汗。因为他确实有个夭折在襁褓中的幼子。
车停在了一座青砖灰瓦的老宅前,此时夕阳的余晖正好把门楼上“紫气东来”的匾额染成了血红色。刘欣雨驻足在老宅前,仔细端详着门楣裂缝里钻出的野藤,突然问道:“2001年重修过门楼?”
“您可真神了!”张德昌掏钥匙的手一下子顿住了,满脸惊讶,“那年厂子赚了些钱,就把木门换成了防盗铁门。”他指了指门楣上新补的青砖,解释道,“瓦匠说老门头裂了不吉利。”
钱丹突然轻轻咳了一声。周大岩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铁门两侧的水泥柱上,两道裂缝不偏不倚,正好穿过石雕貔貅的眼睛。
走进宅院,一股浓重的中药味扑面而来。身着碎花衫的李素梅从厢房探出头来,她的左臂打着石膏,上面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弥勒佛。她身后供着一尊鎏金观音像,奇怪的是,香炉上却扣着半碗黑稠的药渣。
“这供桌原本在正厅?”刘欣雨用折扇轻轻挑起褪色的黄幔帐,问道。
“年前王瘸子说观音要坐西朝东……”李素梅话说到一半,突然闭上了嘴。张德昌瞪了妻子一眼,转过头,讪笑着说:“邻居瞎出主意,我们妇道人家不懂这些……”
周大岩蹲下身,手中的罗盘磁针在青石板上疯狂地打转。钱丹的笔记本上己经画好了玄空飞星图,就在这时,铅笔突然“啪”的一声,在兑宫方位折断了。
暮色渐渐浓重,师徒三人站在爬满凌霄花的院墙下。刘欣雨望着西厢房屋脊上残破的脊兽,忽然轻轻笑了笑,说道:“张老板,您这宅子底下,压着不止一代人的冤债吧?”
张德昌手里的念珠突然崩断,一颗颗檀木珠子滚落下来,滚进墙根的排水沟里,在污水中泛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