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炽热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洒而下,将整座城市烘烤得如同巨大的蒸笼。办公室内,空调嗡嗡作响,却难以完全驱散那股闷热。夏日的蝉鸣,透过细密的纱窗,一波接着一波地钻进来,愈发衬得室内气氛沉闷。
刘欣雨身着一袭素色长袍,神色专注,修长的手指轻轻握住紫砂壶,将第三道沸水稳稳注入其中。茶香袅袅升腾,弥漫在整个空间。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请进。”刘欣雨头也未抬,轻声说道。
门缓缓推开,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出现在门口。他身形略显发福,身上那件皱巴巴的POLO衫,像是被随意揉搓过一般,毫无质感。腋下夹着一个鼓囊囊的公文包,公文包的边角己经磨损,露出些许线头。他的额头布满密密麻麻的汗珠,在空调吹出的冷气中,闪烁着微弱的光,就像清晨荷叶上摇摇欲坠的露珠。
“这是刘老师吧?”男人微微弓着身子,局促不安地搓着手,眼神中满是拘谨与期待,“老周介绍我来的,说您看八字特别准。”说着,他小心翼翼地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纸张的边缘带着烟熏般的焦黄,仿佛承载着无数岁月的痕迹。“这是我的生辰,壬午年......”
茶案上,沉香线香静静燃烧,突然爆出一个火星,瞬间又归于平静。刘欣雨目光落在纸上的“癸巳日甲寅时”,指尖下意识地在膝头掐了个子午诀。铜壶嘴飘出的水雾,在阳光的折射下,宛如一层薄纱,而他仿佛透过这层纱,看见熊熊烈焰无情地灼烤着干裂的河床,一片荒芜。
“陈总以前做建材生意?”刘欣雨将茶汤注入冰裂纹斗笠盏,动作优雅流畅,声音沉稳有力,“九七年入行,零八年做到黄金地段五家门店?”
男人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震惊,原本夹着公文包的手一松,“啪嗒”一声,公文包摔落在地。一叠法院传票从开口处滑了出来,最上面那张赫然印着“强制执行通知书”几个大字,格外刺眼。“您怎么知道?”他的声音微微发颤,带着几分不可思议,“可三年前开始......”他的喉结上下滚动,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电商冲击,合伙卷款,现在连最后两间铺面都要法拍。”
刘欣雨神色平静,拿起茶夹,将盏轻轻推到男人面前。盏底映出男人眼底密布的血丝,如同干涸的河网,满是沧桑与疲惫。“您命局癸水坐巳火,生在午月午年,天干透丙火甲木。”他蘸着茶水,在案上缓缓画着五行图,每一笔都沉稳有力,“本该是烈火烹油的从财格,偏巧年柱这个壬水......”
窗外,原本湛蓝的天空不知何时乌云骤聚,黑压压地压过来,好似要将整座城市吞噬。陈建业听着刘欣雨的话,突然感觉心口一阵剧痛,他下意识地捂住心口。去年体检单上“冠状动脉粥样硬化”的诊断,此刻如同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心头。他仿佛又看到当时医生指着CT影像,严肃地说就像被洪水冲垮的堤坝,岌岌可危。
“就像往汽油桶里掺水。”刘欣雨指尖轻轻点在壬水上,眼神深邃,“前三十年走丁未、戊申运,火势正旺。等转到庚戌运,火库闭合......”他忽然顿住,目光落在茶海上不停震动的手机上。手机屏保是陈建业女儿在墨尔本大学的毕业照,女孩笑容灿烂,那是他变卖别墅凑齐的最后一笔学费,承载着他所有的希望。
雷声轰鸣而至,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幕墙上,宛如万千银针坠地,发出清脆而又杂乱的声响。“所以辛亥运就像这场暴雨?”陈建业望着窗外被风雨无情摧折的芭蕉,眼神中满是绝望与无助,“把我这点火星彻底浇灭了?”
茶案下,陈建业的手悄悄按住胃部,那里还留着多年应酬喝出的溃疡,时常隐隐作痛。他想起上周在建材城,曾经鞍前马后、对他恭敬有加的业务员小张,如今却开着崭新的保时捷,从他面前呼啸而过。那辆车,本是他计划送给儿子二十五岁的礼物,如今却成了他心中无法言说的痛。
“也不尽然。”刘欣雨忽然翻开命盘,打破了短暂的沉默,“您看时柱甲寅,这棵大树虽然生火,但深根在土。”他将茶漏倒扣,滤网上的铁观音残叶,在光线的映照下,竟拼出奇异的星象。“明年转壬子大运,若是能......”
话还未说完,走廊里突然传来孩童的嬉闹声,清脆欢快。陈建业浑身一震,好似被电流击中。离婚协议里写得分明,妻子带着小儿子搬去海南那天,正是他收到银行催收函的黄昏。雨幕中,红色的尾灯渐行渐远,如同被浇熄的炭火,带走了他曾经的温暖与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