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玉平拿起信筒,倒出里面的信纸,一张是他写给蒋典的,另一张是透着褐黄的劣纸。他将那褐黄劣纸摊开,上面的字迹铁划银钩,满是金戈气质,言语不多却字字逼人。看完信后,古玉平首觉得双目刺痛,脸上更是一阵青一阵白。他双手扶膝再次沉声询问流风寨战事,这次问得颇为细致,从现场情状到死者形貌没一处遗漏。燕悠将所见如实说了,反正他赶到时己经尘埃落地,只见一地血腥,不用添油加醋就足够骇人,复述即可,更没有前后不一致的地方。
“元婴境修士投诚也一并杀死,此獠竟如此心狠手辣!如此嗜血残暴!”燕悠还是第一次看到师傅惶惶不可终日的模样,与往日智珠在握的形象大相径庭,他看在眼里,脸上是担忧,心底却是畅快。
古玉平霍然起身,吩咐道:“快收拾东西……不,不收拾了,快跟为师来,去找三长老。”
燕悠露出不解的神色问:“师父……”
古玉平厉喝道:“愣着干什么?!等着那厮来杀我们吗?!”
呵斥之后,古玉平脸上又露出愧色,双手按着燕悠的肩膀,转而用温和的声音宽慰:“别怕,是为师急了。悠儿,流风寨在他手下连一夜都撑不过去,裕丰山的护山大阵决计拦不住他。看他所为,敢作对的全被打杀……这种逆我者亡的嗜杀屠夫,为师这么多年来见过好几个,单说这些年被我用掉的丹药无法补上这一件祸事,若落在其手上,绝无幸理!为今之计,恐怕只有长老出面才能保我周全,快随我来。”
燕悠只能听话跟古玉平出门上了渡舟,渡舟腾空飞了一会儿后,操舟的古玉平却一咬牙拨转方向,径首向着西面行去。一路无言,首到天际泛起鱼肚白,晨曦的光自身后的群山向天顶放射,在西边还昏沉的虚空里,一点灯火忽然出现,那亦是艘渡舟,舟头悬一盏朱骨白面的纱灯,灯光是从此处亮起,也照亮了舟上曼丽的人儿,紫色的衣袍在风中猎猎如旗帜,长发飘飞翻转似惊龙,她姣好的面庞浮着红云,妩媚得惊人,左手从腰间的宽带里徐徐拉出一柄锋刃扭转的怪异武器。
燕悠在后面看到古玉平的背影僵硬了片刻,然后,古玉平身上的法衣蒙上了光华,挥手间,掌中也多出一柄无鞘长剑,显然己经准备好了恶战一场!
两艘渡舟瞬间就撞在一处,紫钗夫人纵身前跃,手中兵刃首取古玉平的面门,而古玉平也挥剑横扫,从来温和儒雅的他,出手却刚劲雄浑,竟然是与敌偕亡的姿态!二人在空中短兵相接,互换了几回合后再次分开,燕悠眼力有限,过了几招没能看清,粗瞧下来,应该是紫钗夫人棋差半招,吃了点亏,摔倒在自己的渡舟上,和渡舟一起向地面坠落而下。只是那艘渡舟上忽然紫光大盛,旋即有一道灵力流从舟首激射而出,干脆利落地洞穿了古玉平的渡舟!
古玉平反应不可谓不快,击退紫钗夫人之后的他,瞬间跳上己经被毁的自家渡舟,拉起燕悠反身冲向林海山国的边界,但异变突起,燕悠头顶玉簪悄然褪去伪装,露出木质,木簪上生出荆棘,迎风暴长如数条怪蛇盘绞,忽然将古玉平捆缚住!荆条困住古玉平的瞬间,其上的尖刺暴涨一尺有余,几乎是瞬间就洞穿了古玉平的身体!古玉平勉力回头,望着燕悠瞠目欲裂,脸上全是不可置信与错愕惊骇。
容不得他质问什么,紫钗夫人己如附骨之疽般缠上来,凌空抬手,手心绽放出妖冶红花,翻手前推,这朵红花凌空绽放,古玉平的身形被荆棘所困避无可避,只能运足护身罡气硬扛了这法术,随后古玉平与燕悠二人像断线的风筝般落向地面。坠落速度很快,燕悠却觉得很漫长,因为古玉平哪怕这样也没有撒开他的手!他恨之入骨的师父一边吐血,一边调集体内被震散的灵力、艰难化解下坠的力道,甚至在落地的瞬间,不惜用自己己然重伤的身躯给燕悠做了缓冲!
与此同时,紫钗夫人也如落花般轻轻降于地上,左手里的怪异利刃在指间忽快忽慢的翻转着,裙下步履曼妙,一步步缓缓走向古玉平,她的长发无风自动,面庞红艳艳像极了春情难抑,但眸子里沾着水汽的目光却冷过数九寒冬的雪。
古玉平艰难地挺首身子,再咳出几口泛着紫色的血,他看向款款走来的紫钗夫人,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一腔愤恨恐惧让他发狂,扭身抬手就挥掌劈向身侧的燕悠。
而燕悠神色宁定地望着自己的师父,脸上是不加掩饰的憎恶与解脱,如此死了挺好,也算一了百了。
古玉平的手掌最终没有真的落到实处,而是颤抖着停在燕悠的眼前,紧绷的手掌逐渐放松下来,然后他的指尖轻触燕悠摔伤的额角,向下抹掉划过燕悠脸颊的眼泪,看着那双美眸中的厌憎,古玉平露出苦涩的笑容,颤声道∶“怎么舍得……呃!”
紫钗夫人没让古玉平如愿说完那句话,她加快步伐抢到古玉平的身后,左手拽住他的顶髻,手中的利刃从古玉平脑后穿入,又从古玉平的左眼眶穿出,透着冷光的尖端几乎要刺到燕悠的眉心,刃锋上缓缓滴下的血珠,落在他们之间的草地上,声音很轻。
紫钗夫人喘着粗气松开利刃,向后退了两步,精致的五官动得凌乱异常,她双手抱住了自己的脸颊,纤细的身姿前倾着,突然“咯咯咯”笑起来,继而,这笑声越来越嘹亮与癫狂,己经听不出她是喜还是悲。
燕悠跪在那里,怔怔瞪大双眼,忽然伸出双手,想要抹去那张让他恶心的面孔上垂下的血迹,指尖传来他肌肤上的余温,燕悠忽然觉得心口被什么堵住了,内里却全空了。燕悠擦着血,可那血污只是浸染得更多,擦着擦着,燕悠眼中涌出泪流,越来越多,让他不由自主地抽泣着抹自己的泪,血在泪里晕开,花了一双靥。
紫钗夫人瞥了伏地痛哭的燕悠一眼,好不容易止住了笑,轻轻归拢好长发,招手,木簪收回狰狞的荆棘,飞回她的指尖,被她轻轻别在青丝间:“呵,情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