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 年春分,市政厅七楼会议室的水晶灯冷得发白,照在江筱红纪梵希套装的肩线上,像一道出鞘的刀。她坐在长桌末端,指甲上的碎钻划过标书封皮,留下蛛网状的光影 —— 那是用八百万现金码成的台阶,是她从美容院老板娘到地产新贵的门票。
招标办主任推了推金丝眼镜,声音像被熨斗烫过的公文纸:“第三标段,宏远公司报价一千八百万。”
全场哗然。邻桌的宏远项目经理猛地挺首脊背,领带勒得脖颈泛红,他标书里的成本核算表还摊开在 1800 万那页,油墨味混着冷汗味扑面而来。江筱红瞥了眼冯来笑,他正用钢笔敲击桌面,藏青色中山装第二颗纽扣处,昨夜的口红印若隐若现。
“据我所知,” 冯来笑突然开口,钢笔尖在评分表上划出折角,“宏远申报的青苗补偿款涉嫌违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江筱红腕间的翡翠镯子 —— 那是王重阳送的 “信息费”,“经核算,实际成本应扣除百分之三十。”
会议室后排的烟雾报警器突然闪烁,不知谁的烟头掉在地毯上,青烟袅袅升起,像极了冯来笑眼底的贪婪。宏远经理腾地站起来:“冯科长,这是污蔑!我们有……”
“有什么?” 江筱红突然开口,LV 手袋的链条滑过桌面,在标书边缘压出金色痕迹,“市政厅向来讲究民生,我司愿将利润压缩至百分之五,只为给老城百姓谋安乐窝。” 她声线温柔,拆迁户代表老李头听得眼眶泛红,却没看见她无名指上的三克拉钻戒 —— 那是王建国送的 “合作诚意”。
招标办主任咳嗽两声:“既然丽丝公司报价更具优势……”
“等等!” 宏远经理拍桌而起,“我们要求重新审核!”
冯来笑敲了敲保温杯:“公示期三天,若有异议,可向纪委实名举报。” 他特意加重 “实名” 二字,会议室瞬间鸦雀无声。江筱红知道,宏远老板上个月刚给儿子办了留学,没人敢拿前途冒险。
散场时,人群如潮水退去。江筱红故意落后半步,伞尖勾住冯来笑的公文包带,闪身躲进消防通道。应急灯的绿光照在他脸上,青灰色的光影里,他眼底的警惕与贪婪交织成网。
“冯科长今日辛苦了。” 江筱红的声音裹着香奈儿五号,LV 包带在掌心勒出淡红的痕,像条细小的蛇,“里面是给领导的茶叶,您帮着分分。”
冯来笑接过包时,手指触到她手背上的静脉曲张 —— 那是七年前在服装厂踩缝纫机落下的,“明天公示期一过,拆迁许可就下来。” 他压低声音,“不过那棵百年槐树…… 老李头天天去信访局闹。”
“一棵树而己。” 江筱红的指甲划过他西装上的阿玛尼标签,“推土机进场时,让城管队来维持秩序。” 她顿了顿,“事成之后,华庭公寓的户主栏,该写谁的名字?”
冯来笑瞳孔骤缩,包带里的购房合同边角露出半截,烫金的 “华庭公寓” 在绿光下泛着冷光。他喉咙动了动,指腹蹭过她手腕的脉搏:“自然是……”
“冯科长!” 楼梯间突然传来呼喊,是招标办主任在叫人。冯来笑猛地后退,撞到消防栓,金属箱发出沉闷的声响。江筱红看着他慌乱整理领带的样子,想起七年前他在拆迁办门口朝她吐的那口痰,想起自己跪在泥水里递上的第一份贿赂。
走出市政厅时,暮色己浓。江筱红摸出手机给王重阳发消息,屏幕蓝光映着她泛青的眼尾。“金孔雀” 三个字在输入法联想栏跳动,像夜总会旋转的霓虹。指尖按下发送键的刹那,LV 包带又在掌心硌了一下 —— 里面除了购房合同,还有用普洱茶饼压着的银行存折,户名是冯来笑八岁的侄子。
她低头看手背,被包带勒出的红痕己变成淡紫色,恰似十年前林新高为她挡混混时留下的淤青。那时她以为,疼痛是爱的勋章,却不知后来的每一道伤,都带着金钱的腥甜。
“江老板!” 身后传来呼喊,是老李头捧着保温杯追上来,杯盖上 “为人民服务” 的字样己磨得模糊,“那棵槐树……”
“我说过了,这是政府规划。” 江筱红打断他,高跟鞋踩在台阶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明天推土机就到,你尽早搬。”
“可那是百年古树啊!” 老李头的声音带着哭腔,“上面还挂着孩子们的许愿牌……”
“许愿牌?” 江筱红冷笑一声,“能换钱吗?” 她转身时,瞥见自己映在玻璃幕墙上的倒影:纪梵希套装、卡地亚手镯、三克拉钻戒,还有嘴角那抹职业化的笑。这个女人是谁?她想。七年前在煤油灯下给女儿缝被子的姑娘,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手机震动,王重阳回复:“晚上去会所庆祝?” 江筱红删掉消息,走进停车场。当她坐进新买的奔驰时,看见后视镜里的自己,左眼角的泪痣被粉底盖得严严实实,像从未存在过。
深夜的金孔雀夜总会,镜面球旋转出迷幻的光斑。江筱红端着香槟杯,听着冯来笑在耳边吹嘘:“等拆迁款下来,我让你当最大的承包商……” 她笑着点头,目光却落在舞池里的小女孩 —— 和小雨差不多大,穿着亮片裙跳钢管舞,脚踝上系着 Hello Kitty 的红绳。
“江姐!” 王重阳端着酒杯凑过来,眼神在她胸口游走,“听说你离婚了?早该甩了那穷鬼……”
“喝你的酒。” 江筱红推开他,余光看见老李头被保安拖出大门,保温杯滚落在地,“为人民服务” 的字样磕掉了半边。她想起竞标会上自己说的 “民生为本”,突然觉得讽刺 —— 原来民生,不过是权力博弈的筹码,是资本狂欢的背景板。
冯来笑的手搭上她的腰:“别想那些破事了,今晚好好庆祝……”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震动,收到条匿名彩信。点开的瞬间,她瞳孔骤缩 —— 是监控截图,画面里她和冯来笑在消防通道交接 LV 包,时间、地点、人物清晰可辨。下方附了行字:“江老板,公示期愉快。”
香槟杯 “当啷” 落地,在舞池中央碎成万千片。江筱红看着满地狼藉,突然想起七年前那个摔碎的搪瓷碗 —— 那时她以为,碎了就再也拼不起来,却不知,更狠的破碎还在后面。
冯来笑慌乱地捡碎片:“怎么了?”
“没事。” 江筱红深呼吸,指甲掐进掌心,“只是想起,还有笔生意要谈。” 她掏出手机,给那个匿名号码回了条消息:“开个价。”
窗外,暴雨突然倾盆而下,冲刷着夜总会的霓虹招牌。江筱红望着雨幕,想起竞标会上冯来笑篡改的报价单,想起自己签下的那份充满谎言的标书。她知道,阴谋的齿轮一旦转动,就再也停不下来。而她,早己不是那个会为一棵槐树心软的姑娘 —— 在权力与金钱的游戏里,她要么赢,要么死。
LV 包带还在掌心隐隐作痛,那是权钱交易的勋章,也是套在脖子上的枷锁。江筱红对着镜面球笑了笑,笑容里有得意,有恐惧,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悲凉。明天,公示期就将结束,而属于她的时代,才刚刚开始 —— 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