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城的春雨像筛糠似的落了整宿,到清晨仍淅淅沥沥。潮湿的雾气裹着港口咸腥的海风,顺着街道的缝隙钻来,连美容院门口铜制的招财猫都被蒙上了一层黏腻的水珠。江筱红踩着湿滑的台阶走进美容院,高跟鞋在云石地面敲出清脆的节奏,那声音却被雨点击打遮阳棚的 “噼啪” 声压得断断续续。
二楼美容室飘来混杂着薰衣草香精的热气,与窗外的冷雨形成鲜明对照。绣着并蒂莲的棉门帘还带着昨夜的潮气,江筱红伸手去掀时,指尖触到布料上细密的水珠,恍惚间竟以为摸到了自己未干的泪痕。门帘掀开的刹那,浓烈的胶水气味混着苏媚身上的鸦片香水味扑面而来,熏得她太阳穴突突首跳。只见苏媚正翘着腿坐在按摩床上,宝蓝色指甲油在 POS 机键盘上敲出急促的鼓点,那节奏像是在催促着什么,又像是在敲打江筱红紧绷的神经。
“红姐来得巧,” 苏媚涂着宝蓝色指甲油的手晃了晃 POS 机,屏幕蓝光映得她眼白发灰,“新机子刚调试好,刷八万能提三万现,比银行贴现还快三成。” 她身后的美容师正给假人模特粘贴假睫毛,镊子夹着假睫毛的动作过于用力,胶水 “啪嗒” 滴在假人脸颊上,晕开一朵浑浊的花。江筱红盯着那滴胶水,想起上周李副局长夫人做完护理后,脸上也沾着类似的污渍,当时她笑着用棉签替夫人擦去,心里却在盘算着如何让这单消费翻上一番。
江筱红摘下鳄鱼皮手套,指尖划过真皮沙发上的烫金花纹,皮革表面残留的体温让她微微皱眉。“苏妹妹说笑了,我这小本生意...” 话未说完,苏媚己将打印纸拍在茶几上,油墨未干的交易单上,“筱红美颜中心” 的公章盖得歪斜,倒像是醉汉的签名。江筱红的目光扫过交易单上的数字,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 那串数字后面跟着的零,比她当年在夜市卖炒货一年的收入还多。
“红姐可别装糊涂,” 苏媚的眼线挑得比眉峰还高,眼角的亮片在灯光下闪烁,像藏着无数算计,“上个月李副局长夫人刷了五万八的卵巢保养套餐,钱到账后您可是连手续费都没让我赚。” 她忽然凑近,香奈儿五号的气息裹着威胁,温热的呼吸喷在江筱红耳垂上,“我可听说,您给工商所王所长的‘鳄鱼皮皮鞋’,发票开了十八万呢。”
江筱红的睫毛颤了颤,仓库里那批二十元成本的人造革皮鞋瞬间浮现在眼前。记得出货前一晚,她蹲在地上亲自给每双鞋贴上 “意大利手工制造” 的标签,胶水的味道呛得她首咳嗽。此刻,她强压下内心的慌乱,从檀木匣里取出客户名单,纸页翻动时带出淡淡樟脑味,混着室内浑浊的空气,令人作呕。她的指甲在 “教育局李科长妻子” 名下画了个红圈,力道大得几乎要将纸划破。
“这些太太们爱面子,” 她故意放慢语速,声音里带着蛊惑的意味,“多送三次胸部护理,让她们拉人头 —— 比如陈信贷科长的夫人,最近正为更年期失眠发愁呢。” 说到 “失眠” 二字时,她脑海中闪过陈太太那张憔悴的脸。上周在商场偶遇,对方黑眼圈浓重,拉着她诉苦说陈再桥彻夜不归,她当时安慰着,心里却在盘算着如何利用这一点。
苏媚的指尖划过名单,在 “税务局张股长” 处停住,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这位上周在金孔雀夜总会,可是把小姐的吊袜带都扯断了。” 她忽然笑出声,涂着水钻的指甲敲了敲 POS 机,“红姐,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您要套现周转,我要客户资源,井水不犯河水。” 那笑声尖锐刺耳,像一把刀,将室内虚假的和气瞬间划破。
美容室的蒸汽幕帘突然被掀开,穿白大褂的技师捧着银盘进来,燕窝面膜在瓷碗里泛着可疑的光泽。那所谓的 “燕窝”,不过是用银耳熬制后添加增稠剂,江筱红看着,想起自己小时候跟着母亲在菜市场捡别人不要的银耳,洗净熬汤,那味道比这假燕窝不知鲜美多少倍。她起身时,金手链刮到苏媚的 POS 机,发出刺耳的电流声,仿佛是两个利益体碰撞出的火花。
“既然苏妹妹这么爽快,” 她从胸罩暗袋摸出三张储蓄卡,卡片边缘被汗水浸得发潮,“这三张卡各刷十万,客户资料嘛 ——” 目光落在苏媚胸前的宝格丽项链上,那蛇形设计的链子缠绕在对方脖颈,像随时会发动攻击的毒蛇,“就挑戴这种牌子的太太们吧。”
苏媚接过卡的瞬间,两人指尖相触,仿佛两把利刃轻轻相碰。江筱红望着镜中自己的笑脸,嘴角上扬的弧度完美得如同精心设计的陷阱。她想起去年冬天在码头仓库,也是这样把现金塞进王重阳的皮鞋盒,当时王重阳肥厚的手掌握住她的手,那触感至今仍让她作呕。镜中苏媚的倒影正在核对卡号,睫毛膏晕染出的黑眼圈,倒像是她这些年在金融界摸爬滚打的印记,而江筱红知道,自己眼底的疲惫,又何尝不是被这利益的漩涡折磨的证明。
“红姐,陈信贷科的人十分钟后到。” 小工掀开帘子通报,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江筱红摸了摸耳垂上的珍珠耳钉 —— 王重阳送的那对,上周刚让金店改镶了碎钻。冰凉的钻石触到指尖,她对着镜子调整旗袍领口,故意露出锁骨处的烫伤疤痕,在暖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倒像是块精心保养的老玉。这疤痕是她的武器,每次展示,都能让那些男人心生怜悯,进而放下戒备。
苏媚收拾 POS 机的动作顿了顿:“红姐要做信贷?” 语气里带着试探。江筱红整理着腕上的金镯子,镯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响,那声音在她听来,像是无数金币在欢呼。“总得给朵朵攒够留学的钱不是?” 她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母性的温柔,可眼底的算计却出卖了她,“苏妹妹要是有合适的理财产品,别忘了带我一份。”
春雨还在下,美容院的水晶灯在雨幕中折射出七彩光晕,映在两人脸上,恍若一场虚幻的梦。江筱红望着苏媚踩着细高跟离去的背影,那摇曳的身姿像极了《红楼梦》里王熙凤算盘算账时的模样。只不过,她的算盘珠子,是那些烫金的贵宾卡,是 POS 机里流动的数字,是每个深夜藏在保险柜里的账本,更是她在这物欲横流的世界里,为了生存和野心,精心编织的一张大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