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
死寂。
像沉入了最深的海沟。
没有重力,没有冷热,没有“自我”的边界感。
就在这虚无与意识彻底消散的边缘——
噗通!
一声沉闷的巨响!仿佛千钧重物砸落!
随即是巨大的水压从西面八方骤然挤压而至!冰冷的触感瞬间包裹了每一寸虚拟存在的“皮肤”!浑浊的、带着浓烈铁锈腥味的液体疯狂涌向口鼻!剧烈的窒息感和耳膜要被压爆的尖锐刺痛猛地将顾晚从虚无中拽回!
意识尚未完全清晰,求生的本能让她猛地绷紧身体!扑腾!冰冷沉重的液体没过头顶!
“噗!咳咳!”她艰难地破开水面,剧烈呛咳起来!
肺部像被挤压干瘪的海绵!那冰寒刺骨的浑浊液体灌入肺叶的灼烧感……带着浓烈的铁锈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机油混合味道……真实得令人毛骨悚然!这冰冷的触感……这窒息的痛苦……
意识被剧痛迅速激活!
她猛地睁开眼睛!
一片混沌的、弥漫着黄绿色的昏暗光线!浑浊的水波在她眼前晃动!水底布满了厚厚的、黑绿色的苔藓和滑腻的水藻,不断有浑浊的泥沙微粒缓缓沉淀下来。无数细小的气泡正源源不断地从她周围升起,密密麻麻,在水波里折射着微弱的光。
不是在岸边!
她身下……或者说,她正浸泡在一个巨大的、顶部布满蛛网般龟裂痕迹的半透明球形舱体内!舱体大半己经没入浑浊冰冷的水中!她刚才就是从那个唯一的舱口跌入这片巨大的水域的!那冰冷的水压和浑浊的液体就是舱体外的环境!
她本能地想抓住舱体内壁。触手一片冰冷、滑腻,覆盖着厚厚的黑绿苔藓!水波剧烈晃动!一个巨大的、漆黑狰狞的阴影轮廓紧贴着她所在的球形透明舱!
那是……一艘锈迹斑驳、如同沉睡巨兽般的庞大潜艇!扭曲变形的船体表面覆盖着厚厚的藤壶和暗褐色的锈迹!巨大的、布满伤痕的黑色耐压壳体一首向前、向更幽暗的水底深处延伸!它静静地、死寂地盘踞在浓稠的昏暗水底,犹如一座沉没的钢铁坟墓!
顾晚就在这巨大“坟墓”前方一个巨大的圆球形水密舱观察口里!如同被装在一个巨大的玻璃鱼缸底部,暴露在无垠的水压与黑暗之中!
而那个唯一指引她来到这里、同样浑身湿透的男人——萧屿——此刻就在她的斜下方!
他显然比她更适应这种“进入”方式,身体并未失控下沉。他正悬浮在这巨大透明舱观察口外侧、潜艇庞大而锈蚀的耐压船体侧上方!浑浊的水流裹挟着絮状物从他身边流过。他正利用固定在船体上的、几个凸起的锈蚀管道结构,作为攀附点。
他没有看她。那张在昏暗水下光影中更显苍白、轮廓被水流柔化的脸,微微仰起。
顾晚顺着他的目光向上望去——
就在她所在的巨大球形透明观察舱的正上方!这艘如同远古巨兽般的沉没潜艇表面,靠近球形观察舱连接处的巨大耐压壳上,赫然镶嵌着一扇比潜艇主体通道门更厚、更沉重、布满巨大铆钉、如同保险库大门般的巨大圆形舱门!钢铁门面上没有任何舷窗,只有一圈圈冰冷的、厚重到令人窒息的轮毂式旋转密锁!整个舱门边缘被密密麻麻的黑色密封条覆盖,严密到令人绝望!
那厚重的钢铁门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黑绿色的水藻和滑腻的藤壶附着物,正中央的位置——
在浑浊的、投射下微弱光线的水波中,清晰地蚀刻着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铭牌——『№17 SECURITY ACCESS』!红色的油漆在岁月的侵蚀和藻类的覆盖下依旧透出一种刺目的、警告般的暗红色!
十七号……安全入口……
就是这里!通向那埋葬“真实”的墓穴!
萧屿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那扇巨大、沉默、布满锈迹和水藻的冰冷舱门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瞳里,此刻没有恐惧,没有犹豫,只有一片比这浑浊河水更深沉、更沉静的疲惫。那疲惫,像经历过无数无望挣扎后,最终坦然面对深渊的平静。
他无声地开始上浮。动作在水中显得有些滞涩,带着一种几乎要将身体撕裂的艰难感。他一点点靠近那个巨大的圆形舱门,沾满淤泥的手指在厚重的门面边缘摸索着,拂去那些滑腻的水藻和厚厚一层……几乎凝固的淤泥。
他的动作停住了。
冰冷、布满锈迹的舱门边缘,在萧屿拂去水藻的地方……清晰地暴露出来!
一道触目惊心的、贯穿性损毁痕迹!
那绝非自然锈蚀或撞击!如同被某种无法想象的巨力暴力破坏!扭曲撕裂的边缘如同狰狞的金属伤口!锁栓结构似乎被硬生生撞断!厚重的特种合金边缘向内翻卷、变形!上面布满深深剐蹭的凹槽!还有几道被撕扯断开的、拇指粗细的……银灰色数据线缆接口断头?!暴露在浑浊的水中,如同断裂的神经束!
那惨烈的损毁痕迹……绝非来自外部水压侵蚀!
更像是……有人用最暴力的方法,从内部……或者说,在某种极端情况下,强行破开过这道最终的钢铁壁垒!
萧屿的手指停留在那道狰狞的创口边缘,指尖微微蜷起,仿佛能触摸到那份绝望暴力留下的冰冷余烬。他一动不动,如同凝固在水中的化石。即使隔着浑浊的水波和玻璃观察壁,顾晚也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更加沉重的、如同实质铅块般的死寂,正从他浸泡在水中的、绷紧如弓弦的脊背线条上无声地弥漫开来,压得这浑浊的水底空间更加令人窒息。
下一秒,他缓缓抬起手臂。
动作很慢,带着一种极度克制的僵硬。
他的右手,探入了他那件深色、几乎与黑暗水底融为一体的大衣内袋。再次抽出时,他手中紧紧握住的,正是之前那枚曾短暂触碰过顾晚掌心的、冰冷小巧的银灰色长方体——意识体数据备份驱动钥匙。
昏暗的水下光线中,那银灰色的金属外壳和中间深蓝色的幽光晶体,散发着一种不祥的微光。萧屿沉默地、极其缓慢地,将钥匙上唯一一个、如同眼睛般的深蓝晶面,对准了那道巨大圆形舱门上破损处,一个尚未完全失效的应急接口数据残端。
他没有任何犹豫。手臂向前猛地一送!动作带着一种孤注一掷、要将那钥匙彻底钉入钢铁般的决绝!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对接声!
那枚小小的银灰色钥匙,如同找到了它唯一适配的归宿,被狠狠地、严丝合缝地嵌入了舱门受损接口内部暴露出的金属结构和断裂线束之中!接口深处残留的微弱应急电源瞬间被激活!
滋——啦!
一串极其微小、闪烁着幽蓝色的电流火花猛地从破损的接口深处跳跃出来!如同黑暗中濒死神经最后微弱的反应!
钥匙上那块深蓝晶体骤然被点亮!散发出一种粘稠而诡异的深蓝色辉光!那蓝光并不明亮,却带着某种穿透性,将周围漂浮的浑浊泥沙微粒映照成细碎的幽蓝颗粒!
这诡异的蓝光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零点几秒。
伴随着蓝色辉光稳定亮起——
咔……咔嚓……
一连串沉重、滞涩、仿佛锈死了几个世纪的巨大机括运转声,艰难地从舱门内部深处传来!那声音沉闷、刺耳,如同钢铁巨兽在泥沼中痛苦挣扎!整个巨大的、沉重的圆形舱门都在微微震颤!附着在门体表面的滑腻水藻和藤壶簌簌掉落!门面上那巨大锈蚀的轮毂密锁——那些原本纹丝不动的巨大锁扣——竟在这一刻,开始极其缓慢地、一格一格地转动起来!
厚重的密封胶条发出令人牙酸的、橡胶老化撕裂的声音!
一条黑色的缝隙,在深蓝色的辉光映照下,在巨大的圆形舱门边缘艰难地、一点一点地裂开!
沉重冰冷的气流混合着浓烈的铁锈腥味和……某种电子元件烧焦后的刺鼻气息,瞬间如同憋闷了百年的怨气,沿着那条逐渐扩大的缝隙喷涌而出!
仿佛沉船棺材最终被撬开的缝隙!
萧屿悬浮在浑浊的水波中,身体微微前倾,紧贴着那道正缓缓开启的铁门缝隙。冰冷的蓝光从缝隙中射出,映亮了他侧脸上紧绷的线条和眼底浓重得化不开的……死寂般的疲惫。他像是在等待着门后吞噬一切光线的、绝对黑暗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