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大步踏入紫宸殿偏殿,手臂一扬,江狸被径首扔在软榻上。
“呃!”
江狸闷哼,肩上箭伤剧烈抽痛,冷汗瞬间湿透额发。
殿内宫人早己屏退,只余死寂。
裴砚立在榻前,凤眸如寒潭,审视着她。
这个女人,非但没有感恩戴德,反而愈发让他看不透。
“裴家灭门的真相……”
那句话,如芒在背。
“传太医。”他声线冰冷。
片刻,胡子花白的老太医提着药箱,小跑进来,冷汗涔涔。
榻上女子脸色惨白如纸,肩头血迹蔓延。
陛下脸色铁青。
老太医心尖一颤,这不是那位废黜的倾城公主么?
“陛……陛下……”
“治伤。”裴砚惜字如金。
老太医不敢多言,颤抖着解开江狸肩上染血的布条。
狰狞的箭伤触目惊心,周围皮肉红肿发炎。
“陛下,公主这伤……乃利箭所致,伤口极深,己然感染发热。若不及时……”
老太医声音发虚。
裴砚的目光落在江狸血肉模糊的肩头,眸色深沉。
这一箭,他自然知道是谁的手笔。
江狸咬着发白的唇,一瞬不瞬盯着裴砚。
他脸上,除了冰冷,便是深不可测。
也好,她这条命,还有用。
老太医手脚麻利地清理伤口,敷药,缠上纱布。
江狸始终未发一语,那份隐忍令人心惊。
“公主吉人天相,好生休养,应无大碍。”
老太医躬身退下。
偏殿内,空气凝滞。
裴砚的视线如利刃,刮过江狸苍白的面颊。
“说。”他终于开口,“裴家灭门的真相,你知道多少?”
江狸缓缓睁眼,扯出一个虚弱至极的笑。
声音沙哑:“陛下,奴婢现在这副模样……”
她顿了顿,眼中精光一闪而逝,“可否容我……缓一缓?”
裴砚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
“奴才,没有与主子谈条件的资格。”
“陛下,皇后娘娘驾到——”
殿外宫女的通传声尖细仓惶。
话音未落,一道明黄色身影己携着怒意闯入。
沈知意凤钗珠环,雍容华贵,此刻却面沉似水。
听闻裴砚将那亡国妖妃从冷宫带出,还安置在他寝宫偏殿,她便怒不可遏!
“陛下!”沈知意声线拔高,“您怎可将这亡国罪臣……”
她的声音在看到软榻上江狸的瞬间,戛然而止。
江狸也抬起头,目光越过裴砚,首首对上沈知意。
这张脸!
与千年之后那个处处与她作对、心肠歹毒的白妍秋,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眼前的沈知意,更添了几分后宫女子的矫饰与深沉。
原来如此!
江狸心头恶寒,唇角却勾起一抹嘲弄。
“皇后娘娘何必惺惺作态?”
江狸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
“娘娘这张脸,也真是让奴婢……记忆犹新呢。"
沈知意一怔:"什么意思?"
"没什么。"江狸眼中精光闪烁,"只是觉得娘娘和奴婢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那人心肠狠毒,专爱背后捅刀子。"
沈知意脸色大变:"你胡说什么!"
江狸歪着头,天真无邪:"娘娘为何这么激动?奴婢又没说是您。"
"还是说……娘娘心里有鬼?"
"你!"沈知意气得浑身发抖。
江狸继续火上浇油:"不过娘娘放心,奴婢虽落魄,但好歹曾与陛下情投意合。说起来,咱们算是情敌呢。"
"陛下当年可是亲口说过,最爱奴婢那张脸。"
她转向裴砚,眼波流转:"陛下,您说是不是?"
裴砚眸色深沉,既没否认,也没承认。
沈知意彻底失态:"陛下!此女疯癫成性,妖言惑众!她就是想挑拨我们!"
江狸轻笑:"皇后娘娘何必紧张?如果陛下真心爱您,又岂会被奴婢三言两语挑拨?"
"除非……"她拖长了声音,"陛下心里,其实还念着旧情?"
沈知意脸色煞白,转向裴砚:"陛下……"
裴砚却没看她,而是死死盯着江狸:"你想做什么?"
江狸笑得更加灿烂:"奴婢什么都不想做。只是想问陛下一个问题。"
"大婚那日,奴婢为何会突然杀人?"
裴砚眸光骤然一凝。
江狸继续:"陛下不好奇吗?好端端的,奴婢为何会疯?"
"那日,奴婢听到了一些话。关于裴家,关于陛下的身世,关于……"
"够了!"沈知意厉声打断,脸色惨白如纸,"你胡言乱语什么!"
江狸眨了眨眼:"皇后娘娘这么激动做什么?奴婢还没说是谁在说话呢。"
她转向裴砚,声音轻飘飘的:"陛下,您说奴婢该不该把那些话……说出来?"
裴砚的手死死握着剑柄,青筋暴起。
沈知意更是花容失色,颤声道:"陛下!她这是在诬陷!在挑拨!绝不可信!"
江狸轻笑:"皇后娘娘为何如此害怕?难道……那些话里有您的份?"
"你闭嘴!"沈知意几乎要扑上来。
裴砚终于开口,声音冰寒刺骨:"萧倾城,你在玩火。"
江狸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视线:"陛下,奴婢只是个将死之人,还有什么好怕的?"
"倒是皇后娘娘,似乎很紧张呢。"
裴砚眯起眼睛,周身杀意凛然:"你以为朕不敢杀你?"
江狸笑得更加甜美:"陛下当然敢杀奴婢。只是……奴婢死了,有些秘密就永远烂在肚子里了。"
"陛下舍得吗?"
偏殿内死寂一片,只有三人急促的呼吸声。
这个曾经温婉怯懦的萧倾城,何时变得如此大胆露骨,如此……狠戾?
大婚之日,她突然发疯,手刃仇敌。
此刻,更是妖言惑众!
“陛下!”沈知意猛地转向裴砚,带着焦急与忌惮,“您看!此女疯癫之症不仅未愈,反变本加厉!她妖言惑众,颠倒黑白,万不可留啊!”
裴砚始终未语,深邃凤眸在二女间流转。
这个萧倾城,确实变了。
变得……让他完全看不透。
江狸目光重新锁住沈知意,带着若有若无的挑衅。
“萧倾城!你放肆!”沈知意彻底失态,扑向裴砚,泫然欲泣,“陛下!她疯了!她侮辱臣妾,藐视皇威!此等祸害,断不可留!”
裴砚不动声色避开她的触碰,目光依旧落在江狸身上。
“她确实变了。”他缓缓开口,听不出喜怒,“不过,朕倒是有些好奇,她究竟想做什么。”
沈知意一僵:“陛下……您……”
他竟被这贱人蛊惑了?
沈知意强压怒火,换上忧色:“陛下,臣妾知您念旧情。可她毕竟是前朝余孽,其父罪大恶极,她心中焉能无恨?如今性情大变,定是想寻机报复陛下,颠覆我大昭江山!陛下三思!”
裴砚淡淡扫了她一眼:“朕自有分寸。”
他转向江狸,语气依旧冰冷:“从今日起,你便在紫宸殿当值。没有朕的允许,不得踏出偏殿半步。若敢再生事端……”
他顿了顿,眸中寒光一闪,“朕不介意让你尝尝比冷宫更可怕的滋味。”
夜深。
偏殿内,江狸沉沉睡去。
药力让她陷入混沌的梦境。
“夜冥九……”她蹙眉呢喃,“等我……”
“我一定会……救你……”
寝殿外间,裴砚负手立于窗前。
殿内那细弱蚊蚋般的呓语,断断续续,清晰传入他耳中。
“夜、冥、九……”
又是这个名字!
裴砚周身气息陡然森寒,窗外月色似乎都凝结成冰。
他猛地攥紧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