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节,连绵不断的细雨将整条巷子都浸泡得发胀,仿佛要将这古老的街道淹没在一片湿漉漉的水汽之中。青砖铺就的地面,因为长时间的受潮,缝隙里渗出的潮气似乎都能拧出水来。
周美茹小心翼翼地踩着她那七厘米的细高跟鞋,每一步都显得有些艰难。她身上的猩红色披肩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扫过墙根处的霉斑,那青黑色的霉点就像暗伤一般,慢慢地洇染在绸缎上,留下了一道道淡淡的痕迹。
与周美茹并肩而行的是她的同事小崔,小崔紧紧地拽住周美茹的胳膊,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神色,嘴里还不停地说着:“陈瞎子看人可准啦!上回他说我爸的病……”
"封建迷信。"周美茹甩开手,耳坠随着动作晃出冷冽的光,"要不是你说这儿的碧螺春比公司咖啡好喝......"
门帘挑起的瞬间,潮湿的水汽裹挟着茶香扑面而来。刘欣雨正坐在八仙桌旁,素手灵巧地剥着莲子。青瓷碗里堆着雪白的莲心,脚边竹篓己盛满墨绿的莲壳,剥莲的节奏如同敲击木鱼般规律。
"两杯龙井。"小崔将周美茹按在木凳上,老旧的凳面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周美茹优雅地跷起腿,灰色丝袜勾破的洞口下,膝盖处的淤青若隐若现。昨夜在KTV陪客户喝到凌晨三点,新认识的李总下手没轻没重。她掏出口红补妆,镜面中映出刘欣雨腕间的佛珠——十二颗圆润的紫檀木珠子,被岁月磨得油亮。
"你这串珠子......"
"当年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戴上的。"刘欣雨推过茶盏,热气氤氲间,"一晃眼,己经十二年没离身了。"
周美茹的指尖微微一顿。她想起抽屉最底层那张泛黄的百日照,朵朵圆溜溜的眼睛像极了孩子他爸。
小崔撞了撞她的手肘:"让居士看看手相?"
"看什么?男人?"周美茹嗤笑一声,鲜红的指甲尖戳向虚空,"追我的人能从码头排到火车站,上周还有个开宝马的......"
话音未落,刘欣雨突然捏住她的手腕。腕骨内侧有道浅色疤痕,那是离婚那晚摔碎婚纱照时留下的。
"应该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她松开手,一粒莲子"噗"地落进碗里,"可惜最后都嫌太吵。"
雨势骤然变大,噼里啪啦砸在瓦片上。周美茹猛地抽回手,拢紧披肩,锁骨处新鲜的吻痕若隐若现:"您这是嫉妒吧?女人没男人疼才叫可怜。"
"你女儿多大了?"
"关你什么事!"周美茹情绪突然爆发,茶盏重重磕在桌上,裂纹像蛛网般蔓延开来。
柜台后擦杯子的阿婆闻声抬头。刘欣雨弯腰捡起滚落的莲子,轻轻吹去上面的灰尘:"昨儿傍晚,有个小姑娘在这儿画了幅画。"
她从抽屉抽出一张皱巴巴的作业纸。
蓝蜡笔涂抹的天空下,黑色铅笔将地面涂得漆黑。画中央,一个穿红裙的女人脖颈被无数黑影缠绕,扭曲得不形。角落里歪歪扭扭写着稚嫩的字迹:朵朵,三年级二班。
周美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想起昨夜把朵朵锁在卧室,客厅里老吴的皮带扣硌得她腰疼。孩子是什么时候哭的?她好像根本没听见。
"孩子的福气,"刘欣雨将画纸轻轻叠好,"别被你糟蹋了。"
话音刚落,玻璃柜突然发出哗啦巨响——阿婆失手将整摞青瓷杯打翻在地。周美茹惊得跳起来,披肩勾住桌角的镇纸,"哐当"一声拽翻了砚台。浓黑的墨汁泼在灰色的长筒袜上,蜿蜒如一条狰狞的蜈蚣。
"晦气!"她抓起包夺门而出。小崔追到门口喊:"美茹姐,伞!"
"留着你挡穷气吧!"
刘欣雨蹲下身收拾碎瓷。阿婆颤巍巍递来笤帚,声音里满是叹息:"作孽啊......那孩子昨天攥着画蹲在门口,雨淋湿了半边身子都不肯走。"
佛珠擦过碎瓷上的墨渍,空气中弥漫着周美茹的粉底味与男士古龙水混杂的气息,在潮湿的梅雨季里发酵出糜烂的甜。
巷口飘来烤红薯的香气。周美茹烦躁地跺掉高跟鞋,赤脚踩进污水坑。手机在包里震动,是李总的短信:"今晚穿黑丝?"
她按下删除键,突然想起上个月朵朵摔坏的存钱罐。小猪肚子里滚出二十三块八毛,硬币间还裹着张字条:"妈妈生日礼物"。
雨幕深处传来收废品的吆喝声。三轮车碾过她扔在路边的破伞,那把伞是赵志刚离婚时塞给她的,伞骨上还缠着修冰箱用的胶布,在雨水中显得格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