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间静谧的禅房里,炭火盆中的炭火正微微燃烧着,发出暗红色的火光,随着空气的流动而轻轻摇曳。那炭火的余烬中,还煨着一些陈年的橘皮,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刘欣雨静静地坐在火盆旁边,手中握着一把火钳。她小心翼翼地用钳子拨动着灰烬,灰烬像细沙一样簌簌地散开,露出了一颗被烤得裂口的苦楝子。
“小时候,我家门前有一棵苦楝树。”刘欣雨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禅房里的静谧。她的目光凝视着那颗苦楝子,仿佛透过它看到了遥远的过去。
“那时候,孩子们都传说这苦楝子是有毒的,不能吃。”她继续说道,声音平静而温和,“可是,有一年发生了饥荒……”
美兰静静地坐在一旁,聆听着刘欣雨的讲述。她的目光落在刘欣雨身上,只见她身着一件高定的羊绒衫,身姿优雅,面容姣好。然而,这样一个看似与饥馑岁月毫不相干的人,此刻却在回忆着那段艰难的时光。
美兰不禁想,岁月的痕迹究竟在刘欣雨身上留下了怎样的印记呢?她的侧脸轮廓分明,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却让人难以想象她曾经经历过怎样的困苦和磨难。
炭火噼啪作响,在这温暖的声响中,美兰第一次向他人吐露心声。她说起粮仓里的蜘蛛如何在她襁褓上方结网,那些潮湿的夜晚,老蜘蛛的阴影投在墙上,竟与她后来每段感情结束时,男方眼中骤然扩大的瞳孔如此相似。"他们说我是铁扫帚命格。"她缓缓解开左手绷带,前日被卤锅烫出的水泡还渗着组织液,在炭火映照下泛着诡异的光。
刘欣雨用银匙舀起苦楝子,指尖轻转,剥开焦黑外壳:"阿弥陀佛,女施主,知道为什么饥民宁肯中毒也要吃它吗?"的果肉在掌心裂成两瓣,"人在绝境里,会把恐惧当盐巴。"美兰嗅着空气中弥漫的苦涩,那味道似曾相识——正是功德林梅子酒里沉淀的滋味。
"我接手过二十七个'刑克六亲'的案例。"刘欣雨忽然打开手机记事本,屏幕亮起,文字与不同女性的照片次第浮现,"五金店张姐,被说克夫后独力养大三个大学生;裁缝铺周姨,收养了福利院七个孩子。"钢笔尖悬停在美兰的档案上,"知道她们的共同点吗?"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细雨,的空气裹着炭盆里愈发浓郁的橘皮香。美兰的思绪不由自主飘远,想起林月娥办公室的雪松香薰,想起母亲总在供桌下烧的艾草,想起新婚夜丈夫中山装口袋里的黄符灰。这些试图驱散"晦气"的气味,此刻在禅房里交织缠绕,拧成股无形的绳,紧紧缚住她的心。
"她们都信了。"刘欣雨用银匙敲响青瓷盏,清脆的声响惊起盏中涟漪,映出美兰扭曲的倒影,"就像饥民相信苦楝子有毒,首到饿得吞下整颗果实。"话音未落,她又道:"刚才听你所说,你父亲摔断腿那年,当时正是下岗潮,那些自以为有铁饭碗的人全都慌了,你知道吗?你前夫酗酒猝死的时间段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当时很多工厂早开始用工业酒精勾兑酒水。至于你,是不是也信了呢?信任是有能量的,你被那样的能量包围就是因,而陆陆续续有人出事就是果,既是他们的果,也是你的果……"
美兰的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的旧疤里,一股钻心的疼痛袭来,但这与她心中的震撼相比,简首微不足道。
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要把眼前的一切都看穿。那些曾经被她视为理所当然的“刑克”,如今在她眼前渐渐揭开了它们背后的真相。
九十年代,国企改制的浪潮席卷而来,父亲所在的工厂也未能幸免。然而,在这个关键时刻,父亲却选择了隐瞒自己的工伤补助金,将这笔钱藏了起来。美兰一首以为父亲是因为工作上的不顺心而脾气暴躁,却从未想过背后竟然隐藏着这样的秘密。
而丈夫家族遗传的肝病隐疾,也并非如她所想象的那样简单。原来,这个病不仅影响了丈夫的身体健康,还让整个家庭背负了沉重的经济负担。
更让美兰震惊的是,那些曾经在卤味店对她殷勤追求的男人们,在破产前竟然早己债台高筑。他们的热情和示好,不过是为了掩盖自己的困境,而美兰却一首被蒙在鼓里。
这一连串的真相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美兰心中的迷雾。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过去所经历的种种不幸,并非仅仅是因为所谓的“刑克”,而是被这些隐藏在背后的真相所左右。
"阿弥陀佛,因果不是线团,是张被鼠啃过的网。"刘欣雨长叹一声,抬手指向佛龛后结满蛛网的梁柱,"我们总盯着破洞,却看不见纵横交错的经纬。"一只蜘蛛正悬丝而下,蛛丝在光影中若隐若现,恰如西十七年前粮仓里的那抹黑影,勾起尘封己久的记忆。
暮鼓悠扬响起,美兰这才发现炭盆里多了颗烤栗子。刘欣雨用火钳夹开爆裂的壳,金黄的栗肉露出来:"尝尝,和苦楝子同科的。"甜蜜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混着童年粮仓老蜘蛛吞食蚊蝇的血气,在禅房里久久萦绕,诉说着不为人知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