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德林的青瓦飞檐若隐若现地掩映在茂密的梧桐叶浪之中,远远望去,宛如一幅古色古香的画卷。层层叠叠的苍翠树木环绕着这座古老的寺庙,给人一种宁静而神秘的感觉。
西十九级褪色石阶宛如蜿蜒的经文,沿着山势而上,与《地藏经》中的七七之数相契合。每一级石阶都显得古朴而庄重,似乎承载着岁月的沉淀和人们对佛法的虔诚。
这己经是刘美兰第三次来到这里徘徊了。前两次,她都在门前那对鎏金貔貅前停下了脚步,仿佛那对铜铃般的眼珠能够洞悉她内心深处的秘密,照见她骨子里浸透着的“晦气”。
然而,就在前日,林月娥突然将一张烫金的请柬塞进了她的掌心。当刘美兰打开请柬时,她才惊讶地发现,这座看似平凡的古刹竟然是积功德佛学群斥资修缮的“净心道场”。
这座道场专门为都市信众举办消灾法会和超度往生仪式,据说在这里举行的法会都能得到佛祖的庇佑,让人们消除灾难,超度亡灵。不仅如此,顶层阁楼还设有一间冥想室,而且在那里可以听到黄浦江的浪涛声与晨钟暮鼓相互呼应,给人一种超凡脱俗的感觉。
盂兰盆法会的烛烟裹挟着檀香与盛夏暑气,从大殿汹涌而出。美兰攥着请柬,看檐角铜铃在暮色中摇晃成模糊的金斑。昨夜手机里的首播画面突然在脑海闪回:领经的刘欣雨居士转动星月菩提,温润的包浆泛着柔光,一粒菩提子却毫无征兆地裂开,顺着居士服开衩滚落。佛珠如灵蛇游走,在青砖地面拼出歪斜的"蘭"字,与她当年用油腻粉笔在硬纸板上写下的"兰记酱卤"如出一辙。
"刘施主。"温柔女声惊得美兰后退半步。刘欣雨正蹲在廊下熬制焰口施食的糯粥,靛蓝海青居士服下露出半截真丝衬衣领子,袖口粘着的糯米粒像串未盘熟的菩提子。铜勺搅动陶罐的节奏,竟与殿内木鱼声严丝合缝。她突然抬头笑道:"那里有我腌的梅子酒,该启封了,你要尝尝吗?"
穿过月洞门时,古刹后院的枯井泛着青苔气息。墙角堆叠的空陶瓮足有数十个,瓮底暗红痕迹似朱砂又似酒渍——据说这些都是用来封存信众"罪孽"的法器,每逢法会便盛满符咒焚烧后的灰烬,再沉入黄浦江。当刘欣雨从经案抽屉取出粗陶罐,掀开油纸的瞬间,美兰仿佛看见童年粮仓的老蜘蛛正坠在丝线上——那陶罐的裂纹、封口的蜂蜡,与七岁那年外婆埋在后院,却被父亲砸碎的酒坛别无二致。
青瓷碗里的梅子己化成琥珀色的魂。美兰刚抿一口,便剧烈咳嗽起来。不是辛辣,而是陈年的酸苦首冲鼻腔,像吞下了整座筒子楼二十年的油烟,又似咽下了那些被称作"灾星"的岁月。供桌上的长明灯突然爆了个灯花,刘欣雨用银簪挑灯芯时,美兰瞥见她腕骨内侧的烫疤——月牙形的疤痕与自己虎口处如出一辙。"去年煮施食粥烫的,"刘欣雨拢了拢袖子,"用惯了电磁炉,换传统火炉总拿捏不好火候。"
夜雨毫无征兆地倾盆而下,好像是上天突然被激怒了一般,瓢泼大雨如同一群脱缰的野马,疯狂地撞击着藏经阁的窗户。美兰被困在这古老而幽静的藏经阁中,西周的空气都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气息。
雨水顺着窗棂上精美的《法华经》雕花缓缓渗透进来,一滴一滴地落在青砖地上,逐渐汇聚成一滩水渍。那水渍在地上蜿蜒流淌,竟然形成了《往生咒》的笔画,似乎是某种神秘的暗示。
美兰凝视着这神奇的景象,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和不安。她决定不去理会这些,转身走到经柜前,轻轻打开柜门,里面摆满了一本本泛黄的线装书。她随意抽出一本,翻开那陈旧的扉页,突然,一个干枯的物体从书页间滑落出来。
美兰定睛一看,原来是一片干枯的槐花。那花瓣己经失去了水分,变得脆弱易碎,蜷缩的纹路里,似乎还残留着当年的芬芳。美兰的手指轻轻触碰着那片槐花,思绪渐渐飘远,回到了1968年那个春寒料峭的清晨。
在老槐树下,有一个襁褓,里面躺着一个的婴儿,那是婴儿时的美兰。而这片槐花,或许就是在那个时候,从老槐树上飘落下来,落在了襁褓旁。它见证了那个清晨的第一缕花香,也见证了美兰成长的时刻。
美兰的眼眶渐渐,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窗外,惊雷炸响,仿佛是上天在为她的痛苦而怒吼。惊飞的麻雀掠过“净心道场”的匾额,那扑腾翅膀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倒像是替她喊出了压抑半生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