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节,空气中弥漫着黏腻的潮气,仿佛能将人紧紧包裹。这股潮气与佛堂里燃烧的沉水香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团化不开的浓雾,让人感觉有些压抑。
刘欣雨静静地站在佛堂中央,凝视着供桌上那三盏摇曳的长明灯。灯光微弱,似乎随时都可能熄灭。随着时间的推移,灯油逐渐减少,眼看就要见底了。
就在这时,一阵微风吹过,檐角的铜铃突然发出了清脆的细响。这声音在寂静的佛堂里显得格外突兀,仿佛打破了某种平衡。
刘欣雨的注意力被铜铃的声音吸引,她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穿褪色碎花裙的女人正扶着门框,大口地喘着气。女人的身影在浓雾中若隐若现,给人一种朦胧的感觉。
女人的手腕上戴着一串桃木珠手串,这串手串显然己经被岁月磨砺得十分光滑,甚至隐约能看见二十年前浸泡过工业废料留下的暗斑。这些暗斑仿佛是岁月的痕迹,见证了这个女人的过往。
"你好,我来给往生人请香,不知道请哪种好?"女人从手帕里掏出几枚硬币,刘欣雨瞳孔骤缩——那正是上周投河自尽的王寡妇,临终时仍死死攥着的民国银元。香案突然剧烈震颤,三盏长明灯齐刷刷转向东南方,那里正是废弃纺织厂的旧址。
"他总说这是定情信物。"女人枯瘦的手指着香炉上的并蒂莲纹,指甲缝里嵌满洗不净的靛蓝色染料渣,"台湾人送的香囊,里头填的全是厂里废料染的相思豆。"后窗飘进的栀子花香,混着女人身上刺鼻的药膏味,让空气愈发窒息。刘欣雨添香的手猛然一抖,香灰簌簌落在女人撩起的裤管上,露出小腿处狰狞溃烂的疮口。
"锅炉房爆炸那天,我替他挡下了滚烫的铁水。"女人突然发出神经质的尖笑,金牙在昏暗中闪过冷光,"他说要娶我当正房,转头却拿我的伤残补助金,给二房买了金镯子!"她颤抖着翻开香囊内衬,褪色的血迹赫然拼成一个"冤"字。
铜铃再度轻响,一位拄着拐杖的老妪挪了进来,怀里抱着个褪色的鸳鸯枕。她看到穿碎花裙的女人,只是微微点头。刘欣雨嗅到一股令人作呕的腐木气息——那是常年跪伏佛堂,皮肉与木头腐烂交融的味道。"听说这里许愿灵验,老身实在走不动去寺庙了..."老妪将发霉的同心结供在案前,枯枝般的手指突然死死抓住刘欣雨的手腕,"三十年前我在灵隐寺求姻缘,第二天就遇见了韩师傅。可上个月,他给新来的寡妇打梳妆台,刨花扎进眼睛都没人递帕子!"
一阵阴风吹过,供桌上的香灰腾空而起,迷住众人双眼。穿的确良衬衫的佝偻男人悄悄蹭进门来,中山装口袋露出半截诊断书。"林大夫也来进香?哎呦,韩大妹子也在啊……"老妪冷笑,"怎么?你也来请香?你还相信这?"话音未落,长明灯突然爆出刺目灯花。
那个穿着碎花裙的女人突然像发了疯一样,紧紧地拽住林大夫的袖口,仿佛要将她的衣服扯破一般。她的手腕上系着一根己经褪色的红绳,而那红绳却不巧与林大夫身上香囊的流苏纠缠在了一起,让人感觉有些诡异。
女人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有些尖锐,她对着林大夫吼道:“你当年明明说过,这用废料染的香囊是无毒无害的!”她的话语中充满了愤怒和绝望,似乎这个香囊给她带来了极大的痛苦。
就在这时,一张诊断书从女人的手中滑落,飘飘悠悠地落在了地上。那张诊断书上,“尘肺三期”西个鲜红的大字格外刺眼,而那鲜红的印章,恰好盖住了“韩雪薇”三个字的签名,仿佛是一种讽刺。
佛堂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女人抄起香炉就要砸过去,炉底"1983年纺织厂工会赠"的刻字清晰可见。老妪突然指着供桌尖叫——那褪色的鸳鸯枕正在渗出黑色粉末,正是当年私奔时,用纺织染料染成的颜色。
暴雨如注,百年香樟在惊雷中轰然倒塌。刘欣雨望着众人腕间缠绕的桃木珠串,二十年前浸泡过工业废料的木珠,此刻正将毒素一点点渗入他们布满皱纹的皮肤。那些被岁月尘封的秘密,如同腐烂的木珠,在梅雨季里彻底溃烂发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