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阿婆颤巍巍地从手提包深处取出一团红绸,暗红绸缎裹着的接生剪刚一露面,刀刃上斑驳的锈迹便如干涸的血痕般刺目。刘欣雨接过剪刀时,一股混杂着岁月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1953年医院石炭酸消毒液的清冷,与1999年养老院来苏水刺鼻气味的诡异交融。
"当年厂里十七个孩子都是用它剪的脐带。"陈阿婆解开领扣,露出颈后纺锤形疤痕,"连我的胎记都是李姨缝合时留的针脚。"
电子木鱼声骤停佛,堂烛光忽暗,刘欣雨阖掌的手心沁出冷汗,腕间佛珠突然硌得生疼,三圣像旁的铜铃无风自动,叮当声里混进枯叶扫过窗户的细碎声响。供桌上的《金刚经》哗啦啦翻卷,墨迹在烛光里诡异地晕开,恍惚间经文化作无数黑蚁,顺着供果爬进烛泪凝结的沟壑。
那是1953年春,李红梅在厂长家忙得满头是汗,婴儿胎位不正让她想起上个月卡在纺机的棉包。窗外的卡车正卸下苏联援助的涤纶丝,阳光下泛着珍珠般光泽。
"用这个!"她剪断一绺涤纶丝扎紧脐带,比麻绳细腻的触感让婴儿停止哭闹。楼下突然传来惨叫,搬运工老王被倾倒的丝锭压住右腿,骨裂声像极了刚才剪脐带的"咔嚓"声。
庆功宴上,厂长将瑞士金怀表推到她面前,表链用同批涤纶丝编成。"这是咱工人阶级的技术革新!"李红梅举起酒杯,余光瞥见窗外拄拐的老王正朝里张望——他身后跟着三个面黄肌瘦的孩子。
红烧鲤鱼端上桌时,她注意到鱼眼蒙着层灰白翳膜,像极了老王浑浊的右眼。厂长夫人轻声说:"老王家的三丫头,昨天在厂区捡棉籽吃中毒了。"
1999年冬,李红梅躺在特护病房,失禁的恶臭弥漫。养孙翻出她珍藏的苏联涤纶丝:"您不是说这料子金贵?给您垫着当尿布!"
青灰色丝线摩擦着褥疮,让她想起西十六年前那个婴儿的红疹——当年没人知道涤纶材质可能引发过敏。
抢救时医生掀开她病号服,腰间赫然有条环状疤痕。陈阿婆突然尖叫:"这就是当年涤纶脐带勒出的印子!"心电监护仪发出刺耳鸣叫,所有人看见那疤痕正渗出血色丝絮。
昏迷中,李红梅听见产房婴儿啼哭与老王孩子的哭饿声交织。恍惚间厂长夫人站在床前,怀里抱着个脐带缠颈的死婴:"当年你收下金表时,老王家的三丫头正咽下最后一口气。"
刘欣雨用黄色的绸布接过这把接生剪,她看到剪刀锈迹下显出一行编号:**1953-017**。李红梅翻出泛黄的工伤记录显示,老王在女儿死后第七天跳进涤纶染缸——那缸染料正用来生产出口苏联的"幸福牌"婴孩襁褓。
"这剪刀接生的第十七个孩子,"陈阿婆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方溃烂的伤口,"去年肺癌去世时,肺里好像都是涤纶纤维。"
窗外飘过老王的二女儿,她腕上戴着父亲当年的劳保表,表链己换成输液的塑料管。不知谁家的洗衣机突然开始脱水模式,滚筒里绞着的正是当年出口襁褓的残片。
李红梅轻声问到:“我也许是错了,我想请菩萨为我开示……”
刘欣雨再次合掌,神色庄重:"阿弥陀佛,李厂长,菩萨说您用先进材料减轻婴儿痛苦,此为善;然忽视化纤过敏风险,此为恶。您以医术挽救厂长夫人生命,是医者仁心;却对工伤者家属的苦难视而不见,亦是恶。善恶交织,皆在一念之间。"
李红梅轻轻点头,目光在陈阿婆和黄绸布上的接生剪之间徘徊,良久才开口:"不知从何时起,我总觉得这剪刀透着邪性。麻烦居士帮忙处理……需要多少费用?"
刘欣雨凝视着接生剪,思索片刻后道:"阿弥陀佛,此剪沾染怨念,亦造恶果。厂长稍后再去给菩萨上三炷香,随喜些香火钱,菩萨定会渡化此物,首至怨念消散,恶果消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