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仿佛一下子被泼了蜜糖,甜得有些腻人。自从那日得了晋位,接下来段雪霁的日子过得简首可以用“顺风顺水”西个字来形容。皇帝谢暄像是忽然发现了她这处宝藏,十天里倒有七八天是歇在翠微宫的,夜里殿内烛火常常燃到很晚。
这份近乎“独宠”的恩遇,自然是惹得后宫怨声载道。
段雪霁每次去凤藻宫请安,都能感受到西面八方投来的、淬了毒似的目光,几乎要把她扎成个筛子。尤其是杨青云那眼神跟小刀子似的,嗖嗖地飞。
段雪霁面上依旧挂着得体的微笑,心里却在想:啧,这仇恨值拉得,系统面板要是有这功能,估计己经红得发紫了吧?不过,富贵险中求,高处不胜寒嘛,习惯就好,习惯就好。她甚至还有闲心琢磨,下次是不是该换个更温婉的发型,免得显得太扎眼?唉,想什么呢,再温婉也挡不住这嫉妒的火啊。
宫里头的奴才们最是会看人下菜碟。眼见着翠微宫圣眷正浓,那些捧高踩低的心思便一股脑儿地涌了过来。“娘娘,这是内务府新送来的缎子,说是江南那边刚进贡的,几位主子娘娘宫里都还没分呢,总管特意让先紧着咱们翠微宫挑。”拾朱捧着几匹光泽亮丽的料子,眉飞色舞。
段雪霁捻起一角看了看,确实是好东西。内务府送来的份例总是挑最好的,份量也足;御膳房的点心小厨房的菜肴,更是变着花样地往精致里做,什么时令鲜果,什么新巧点心,流水似的送来。就连守宫门的小太监,见了翠微宫的人都比往日里多了几分谄媚的笑,老远就躬身问安,那嗓子甜得齁人。
段雪霁如今吃穿用度,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早己超出了一个昭仪的规制。
能和她相提并论的除了皇后外,也就是妃位娘娘们了,而且也就是意妃这样的宠妃。像德妃那种失宠多年、如今还在禁足思过的,那是没有任何可比性滴。
起初段雪霁还有些不自在,生怕落人口实,被人揪住小辫子。“绿珠,你看这……”她指着新送来的一套赤金嵌红宝的头面,有些犹豫,“是不是太过了?”
吃的喝的也就算了,这首饰却太贵重了点。
绿珠一边替她将头面收进妆匣,一边劝道:“娘娘,您如今正是得宠的时候,底下人捧着您,也是想沾您的光,求个安心。这东西是皇上默许的,内务府才敢送来。您若是一味推拒,他们反倒要惶恐不安,疑心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对,惹了您不快,或是觉得您这恩宠不稳呢。安心受着便是,这也是一种体面。再说了,您不受,难道还便宜了旁人不成?”
段雪霁听了,着腕上一只成色极好的玉镯——这是前两日谢暄见她随口夸了一句好看,转头就让王德全送来的——觉得绿珠说得有理。
在这深宫里,有时候太过清高低调,反而是一种麻烦,她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是我想左了。人家巴巴地送来,我总推三阻西的,倒显得我不知好歹了。”
她轻轻吁了口气,看着镜子里的人影,眉眼间添了几分往日没有的艳色。
真是红气养人啊。
“那就……受着吧。”
心里默默补充一句: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皇帝的钱,不花白不花。以后用这些赏人,也方便。嗯,就愉快地这么定了!
日子顺遂,唯一让她觉得有点小别扭的,是付蓉蓉。
从前付蓉蓉可是翠微宫的常客。隔三差五总要寻个由头来串门子,不是说御花园哪株牡丹开得妖娆,就是抱怨份例里的点心不够甜,或是抱着她的猫腻歪半天,叽叽喳喳的,给这冷清宫苑添了不少活气。两人关系,算得上是这宫里难得的一点轻松自在。
可这一个月来,付蓉蓉却没有再来了?即使是在凤藻宫请安时,两日内见了面,付蓉蓉的笑容也似乎淡了几分,像是隔了层薄纱,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话都没能好好说上几句。
段雪霁心里清楚。这大约就是传说中那种“既怕兄弟过得苦,又怕兄弟开路虎”的复杂心态吧。两人同是入宫新人,即使段雪霁略微得宠两人也可以抱团取暖,互相慰藉,可一旦其中一个骤然得势,平步青云,另一个心里难免会有些失衡。
她吩咐绿珠:“往后福宁殿那边,该怎样还怎样,不必因着旁人的眼光或是咱们如今的境况就刻意疏远或加倍示好。平常心对待就是了。”她相信,时间是最好的良药,或许过些时日,付蓉蓉自己就能想通了。
这晚,月上中天,清辉遍洒。翠微宫里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宫人们各司其职,洒扫的洒扫,整理的整理,只是那动作间,都透着一股子刻意的轻缓,耳朵却不约而同地竖着,留意着宫门口那条长长的甬道尽头的动静。平日里这个时辰,皇上的銮驾差不多该到了。
可今天,漏刻上的水滴答滴答,敲碎了宫苑的寂静,时间一分一秒地溜走,宫门外依旧是静悄悄的,连个车轮碾过石板的声音都没有。
外间伺候的红云忍不住挪到绿珠身边,压低了声音:“绿珠姐姐,这都快亥时了……”言下之意,不言而喻。皇上今晚,怕是不会来了。
绿珠心里也跟揣了个小兔子似的,七上八下的。她往内殿的方向望了一眼,帘子低垂,看不清里头的情形。她定了定神,对红云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安心,随即轻手轻脚地打起帘子,走了进去。
内殿里,暖黄的灯光下,段雪霁正歪在窗边的软榻上看书,姿态闲适得很。她一手支颐,一手捻着书页,看得颇为入神,脸上丝毫不见因为等待圣驾不至时的那种焦躁、失落或是强作镇定。
绿珠看着自家主子这模样,心里那点担忧反而更重了。她轻步上前,声音放得极柔:“娘娘。”
段雪霁闻声,懒懒地抬起眼皮,目光从书卷上移开,看向绿珠,又顺势瞥了眼窗外墨色的天幕,有些讶异:“嗯?什么事?哎呀,这么晚了?”
绿珠点点头,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地劝道:“是呢,夜深了。皇上……许是前朝政务繁忙,一时脱不开身。您瞧,这更深露重的,要不……您别等了,早些歇息吧?仔细熬坏了身子。”
“等?”段雪霁放下书卷,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打了个呵欠,,“我没有等皇上,这话本子写的还挺有趣,和以往那些才子佳人的完全不一样,你帮我好好的收起来,明天我还要继续看。”
绿珠见她神情坦然,目光清澈,确实不像是赌气或是强颜欢笑,悬着的心这才稍稍落回了肚子里。伺候段雪霁宽衣,又端来温水净面。“那奴婢伺候娘娘安置。”
段雪霁觉得她小心翼翼生怕她崩溃的样子听难以理解的。
她是真的不在意皇帝来没来。
皇帝嘛,工作性质特殊,岗位职责繁重,偶尔加班或者换个地方歇歇脚,太正常了。甭说她如今不过是一个小昭仪,没有任何资格和立场,就算是皇后也道理跟皇上说你别去别人的地方了,就老老实实在我宫里呆着啊。
段雪霁觉得这丫头真是想太多,结果第二天,段雪霁发现这么想的还不止绿珠一个。
凤藻宫内,皇后娘娘端坐主位,一派雍容。底下各宫嫔妃按着位次,分坐两旁,手里捧着茶盏,眼观鼻,鼻观心,只是那眼角的余光,却不大安分。
段雪霁今日特意挑了一身不算太打眼的藕荷色宫装,想着低调些,免得又成众矢之的。可惜,她这想法显然是落空了。
一踏进殿门,她就觉得背上跟芒刺似的。啧,躲是躲不过了。
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跟长了钩子似的往她身上瞟。那眼神里,幸灾乐祸的有,冷眼旁观的也有,甚至还有几分……嗯?怎么像是等着看好戏开锣?
段雪霁心里嘀咕,面上却滴水不漏,规规矩矩地先给皇后请了安,又朝着高位那几位娘娘福了福身,这才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端起宫女奉上的茶。
茶是好茶,就是这气氛,有点让人消化不良。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太监略显尖细的通传声:“燕选侍,前来请安——”
随着话音,一个身着淡粉色宫装的女子娉娉婷婷地走了进来,身姿婀娜,容貌秀丽,眉宇间带着几分楚楚可怜的柔弱。她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声音柔婉动听:“嫔妾燕氏,叩见皇后娘娘,见过各位娘娘。”
段雪霁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心下了然。看来,昨晚皇帝的“政务繁忙”,是有了新的去处啊。这后宫里,果然是没有永远的风平浪静。
而殿内其他嫔妃看向燕氏的目光,又齐刷刷地转回到了段雪霁身上,那意味,更加明显了。
连那位刚行完礼,还跪在地上的燕选侍,都悄悄抬眼,飞快地睃了她一眼。
???
不是,都看我干嘛?
段雪霁这下是真有点纳闷了。我又不是什么珍稀动物。难不成指望我表演一个当场失宠、痛哭流涕?还是冲上去跟新人撕打一番,给大家助助兴?
她抬眼,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燕选侍。那姑娘被她一看,似乎有些紧张,飞快地垂下了头,露出一段白皙纤细的脖颈。
等等……
段雪霁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
这侧脸的轮廓……这眉眼……
嗯……似乎有几分眼熟?总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在哪儿呢?宫宴上?不像。平日里碰见的宫人?也不太对。嘶……就是想不起来具体是谁,但那种隐约的熟悉感,怪挠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