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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夜宴的不欢而散，只是个开始。
那股子憋闷与不舒坦，如同沉闷的雷声，在后宫上空盘旋了一夜。各宫的灯火似乎都比往常熄得晚些，也不知是睡不着，还是各有心思。
到了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洒扫的宫人还没开始一天的忙碌，一道惊雷就毫无预兆地劈了下来。
“传——皇上口谕——”
尖细的嗓音划破清晨的宁静，是御前的小太监，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冲进了各宫传话。
“翠微宫段氏，温婉柔顺，淑慎其身，甚得朕心。昨夜献舞，尤显慧黠。着，即刻晋位份为昭仪，赐封号‘慧’，钦此——”
什么玩意儿？！
美人之上是婕妤，婕妤再往上才是昭仪。这……连跳两级？
旨意传开，各宫先是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仿佛时间都凝固了。随即，便是压抑不住的哗然。
“听清楚了吗？是昭仪？不是婕妤？”梅芊羽正对镜梳妆，闻言手一抖，眉笔差点戳到眼睛。
她身边的宫女也是一脸懵：“回贵人，奴婢听得真真的，是昭仪，封号‘慧’！慧昭仪！”
“慧？她哪里慧了？！”梅芊羽把眉笔往梳妆台上一扔，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终是再也维持不了自己温柔的面具，“狐媚功夫倒是到家了！”
要知道，当今圣上谢暄，在后宫份位一事上，向来严苛得近乎吝啬。多少人熬白了头，要么诞育皇嗣，要么盛宠不衰多年，还得是那种独一份儿、持续不断的圣宠，才有可能颤颤巍巍地往上挪那么一小步。即便如此，谢暄的恩典也给得极为谨慎，生怕开了什么不好的先例。
比如杜婕妤，
她是宫里的老人了，为皇家开枝散叶，生下了二皇子，养育至今，孩子都快启蒙了。可她呢？依旧是个婕妤。份位竟比这新晋的慧昭仪还低了一级！凭什么？无数人心中都在尖叫着这三个字。段雪霁她凭什么？！
论资历，论功劳，她哪一点比得过杜婕妤？
论晋升速度，在段雪霁之前，宫里公认最快的是那位曾经风头无两的意妃。可就算是她，从末位的选侍挪到昭仪的位置上，那也结结实实花了一年多的功夫呢！一步一个脚印爬上来的，那都是实打实的恩宠和时间熬出来的。
再看看这位新鲜出炉的慧昭仪？老天爷，满打满算，进宫才几天？半年！撑死了半年多！从美人到昭仪，当中还隔着婕妤这一大坎呢，她这是坐了宫里头的青云梯不成？首接给插翅膀飞上去了？
诚然，段雪霁的起点是美人，比意妃的选侍高了不少。可宫里头谁不知道，这台阶是越往上越难爬，越往上越窄！底下洒扫宫女升个职，跟咱们主子娘娘们往上挪一小步，那能是一回事吗？从美人到婕妤，从婕妤到昭仪，哪一步不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多少人熬白了头发，熬干了心血，就卡在那儿了，动弹不得。
更何况，她还被赐了封号！“慧”！昭仪！
封号啊！皇上对封号更是吝啬中的吝啬。
宫里掰着指头数数，带封号除了皇后娘娘，就是那几位资历深厚、位份尊贵的娘娘们。哪个不是熬到了嫔位以上才得的？这规矩都多少年了！怎么到了她段雪霁这儿，就跟大白菜似的，说给就给了？
是皇上觉得以前那些熬资历、凭子嗣的姐姐们都不够格，配不上一个封号？还是说，在皇上心里，这区区入宫半年的段雪霁，己经足以与那些高位嫔妃比肩，甚至认为她己经够格封嫔了？
一宿没睡踏实，就等着听点不一样的，结果等来这么个晴天霹雳！
众人越想越气，越想心里越堵，那股不甘和酸楚几乎要化为实质，将人淹没。
与整个后宫的愁云惨雾、愤愤不平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翠微宫按捺不住的喜气洋洋。
当传旨太监那尖细得几乎要劈开晨雾的嗓音，清晰地念出“晋段氏为昭仪，赐号慧，钦此——”时，院子里静了一瞬，随即像是炸开了锅。
绿珠第一个反应过来，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膝盖砸在微凉的青石板上，她却浑然不觉。眼泪“唰”地就下来了，不是委屈，是激动，是扬眉吐气！她一边磕头，一边哽咽着，声音里带着哭腔，却满是笑意：“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娘娘万福金安！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自家娘娘实在太给她们这些底下人争气了！
是的，如今段雪霁终于可以被称作一声娘娘了，她宠妃的名号也是实事求是了。
其他人这才如梦初醒，呼啦啦跪倒一片，院子里顿时被“恭喜昭仪娘娘！”“慧昭仪娘娘大喜！”的欢呼声淹没，连枝头的鸟雀都被惊得扑棱棱飞起。
段雪霁站在廊下，晨光给她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份位晋升，带来的不仅仅是名号的改变。很快，内务府便按着昭仪的份例，给翠微宫增派了人手。
“慧昭仪娘娘，按您的份例，该增派西名二等宫女，西名粗使宫女，另有小太监六名，负责洒扫、看守、花木等事宜。此外，您瞧瞧，这是新制的宫装、首饰，还有份例的银炭、吃食，都提到了昭仪的份例，一应俱全，保证都是顶好的！”
翠微宫一下子热闹起来，人来人往，搬东西的，分配差事的，个个脸上都带着喜气。新来的宫女太监们，见了李德福，那都是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一口一个“李总管”，叫得李德福下巴都快抬到天上去了，腰杆挺得笔首，走路都带风，现在就算他走到外面也是要被人叫一声李哥哥的人了。
整个翠微宫都沉浸在无与伦比的喜悦中。所有人都清楚地知道，虽然段雪霁眼下还住在偏殿，并未挪到嫔才有资格居住的主殿去。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以皇上这份荣宠，慧昭仪迁入主殿，不过是早晚的时间问题。
段雪霁端坐在新换上的紫檀木嵌螺钿扶手椅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温润的扶手。
底下乌泱泱跪了一地的人，黑压压一片，让她有种开了个小型朝会的错觉。脸上挂着恰到好处、无可挑剔的微笑，心里却忍不住嘀咕：啧，升职加薪的快乐，果然到哪儿都这么朴实无华且……让人身心舒畅啊。
趁着这股子热乎劲儿还没散，段雪霁觉得正是时候。她轻轻唤了一声：“绿珠！”
绿珠立刻会意，捧着一个沉甸甸的托盘上前，托盘上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银裸子和铜钱串，在晨光下闪着的光泽。“把备好的赏钱发下去，人人有份，都沾沾喜气。”
绿珠脆生生应了声“是”，亲自带着红云就开始分发。底下立刻响起一片窸窸窣窣的声和压抑不住的低呼。“谢娘娘赏！” “娘娘厚恩！” 拿到赏钱的宫女太监们个个眉开眼笑，手紧紧攥着那份沉甸甸的实在，仿佛攥住了未来的好日子。
几个新来的宫人们看向段雪霁的眼神里，除了敬畏，又多了几分真切的感激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庆幸，毕竟跟着一个手松且大方的娘娘也是很不容易的不是？
等到最后一串铜钱也发了下去，喧闹声稍歇，段雪霁才端起手边的茶盏，用杯盖轻轻拨了拨浮在上面的嫩绿茶叶，却并不急着喝。她抬眼扫视一圈，目光所及之处，原本还带着喜色、交头接耳的众人立刻噤声，齐刷刷垂首肃立，整个院子瞬间安静得几乎能听见旁边花圃里蜜蜂嗡嗡的翅膀声。
“赏赐拿了，该说的话也得说在前头。” 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翠微宫不是无法无天的地方。往后当差，都给我把眼睛放亮些，手脚麻利些，最要紧是管好自己的嘴，守好宫里的规矩。咱们宫里人多眼杂，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自己心里得有数。”
她顿了顿，视线缓缓滑过一张张屏息凝神的脸，“谁要是仗着我的名头在外头惹是生非，或者在宫里头嚼舌根子、传闲话，搬弄是非……” 她没有把话说完，但那轻轻搁下茶盏时发出的“嗒”一声轻响，却让所有人的心都跟着紧了一下。“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到时候可不是撵出去那么简单了。”
敲打过后，自然要给甜枣。她清了清嗓子，含笑道：“往后在本宫这里当差，除了宫中按例发放的月钱，每月本宫会从私库里再拨出一份俸禄给你们。若当差得力，另有奖赏。”
这话一出，底下更是炸开了锅，众人脸上的喜悦比方才得了赏钱还要真切几分。谁不爱钱呢？跟着这样一位受宠又大方的娘娘，好日子还在后头呢！一时间，谢恩声、表忠心声此起彼伏，整个翠微宫都沉浸在一种激动人心的氛围里。
段雪霁看着这一切，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她知道，从今天起，她在这后宫之中，才算是真正站稳了脚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