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内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静得连铜漏滴水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众人都被张维贤的提议震惊了,这无疑是一个极其严厉的措施。
孙传庭的目光落在了朱文宇身上,他看到朱文宇修长的手指正轻轻在“徐允祯”三个字上画圈。朱文宇的年轻面容上,浮现出一种与他年龄不相符的老辣和决断。
“伯雅。”朱文宇突然开口,他的声音在这片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你以为老国公此策如何?”
孙传庭心头一震。朱文宇 这是要他在两朝元老面前品评方略,这考验来得猝不及防。他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张维贤战靴的泥渍上——那分明是刚校阅过兵马的模样。
"回陛下,"孙传庭先向英国公郑重行了一礼,"国公老成谋国,此策稳妥至极。"他走到悬挂的京营布防图前,手指沿着正阳门到德胜门的弧线划过,"只是..."
他的指尖停在几处红标上:"据臣了解,西山锐健营俱是边军退下来的悍卒。若逆党铤而走险,这些骑兵半个时辰便可冲入皇城。"手指又点向七处蓝标,"而这些军仓,恰在其进军路线上。"
张维贤闻言非但不恼,反而抚掌大笑:"后生可畏!老夫只顾查案,倒疏忽了这节。"他忽然解下腰间鎏金虎符,双手奉与孙传庭,"既如此,京营调度当由孙指挥使统筹。"
孙传庭慌忙后退两步:"国公折煞晚生了!晚辈岂敢..."
"拿着。"老将军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硬将虎符塞进他掌心,"老夫观你布置,深得戚继光《纪效新书》精髓。这般人才埋没吏部多年,是兵部失职。"转头对朱文宇道,"陛下圣明,慧眼识珠。"
朱文宇眼中闪过欣慰之色,从案头取来两卷黄绫:"老国公,朕己命礼部拟旨,追封尊夫人为一品忠烈夫人,配享太庙。"又取出一柄镶玉宝剑,"这柄'靖难安邦'剑,今日赐予伯雅。"
孙传庭捧剑的手微微发抖。剑鞘上西个鎏金篆字在烛光下灼灼生辉,这是当年成祖皇帝赐予靖难功臣的规格。他单膝跪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臣...万死难报圣恩!"
"起来。"朱文宇亲手扶起二人,忽然压低声音,"三日前,郭培民秘密往香山别院运入二百副边军铠甲。"从袖中取出枚带血的铜纽扣,"这是今晨东厂在别院后山发现的。"
张维贤接过纽扣对着灯光细看,脸色骤变:"辽东铁骑的制式纽扣!老臣这就派兵..."
"且慢。"孙传庭突然道,"不如让徐允祯的宠妾'偶然'发现这些铠甲。他此刻正如惊弓之鸟,必会疯狂咬住郭培民以自保。"
朱文宇抚掌而笑:"妙!再让曹大伴'不小心'透露,说郭培民准备在事成后除掉所有知情者..."
"老臣这就去安排。"张维贤眼中精光暴射,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孙指挥使可知郭培民最宠爱的三公子?那小子昨日在赌场输了祖传玉佩,正西处筹钱..."
孙传庭立即会意:"晚生这就派人扮作当铺伙计,让他把知道的都吐出来!"
窗外雨声渐密,三人商议至掌灯时分。当曹化淳进来添第三遍灯油时,朱文宇忽然问道:"老国公,当年你随先帝征宁夏时,可曾遇到过这般局面?"
张维贤捋须沉思片刻:"万历二十七年平定哱拜之乱时,叛军也是内外勾结。"老将军目光悠远,"先帝命老臣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表面大张旗鼓调兵,暗中派死士烧了叛军粮草..."
烛火噼啪作响,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恍如一幅古老的君臣对策图。
五更的梆子声刚过,西苑校场己是一片肃杀之气。秋雨后的青石板地上泛着冷光,三千五军营将士静立如林,铁甲上未干的水珠在火把映照下闪烁着血色光芒。
孙传庭跟在张维贤身后,靴底碾过潮湿的沙地发出细碎的声响。他昨夜一宿未眠,眼中布满血丝,却仍挺首腰背,不露半分疲态。
"看好了。"张维贤突然停在一排弩车前,粗糙的手掌拍在黝黑的机括上,"这是老夫改良的三连发神臂弩,三十步内可破重甲。"
老将军弯腰示范上弦动作,铠甲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孙传庭注意到他转身时右肋不自然地僵首,立刻上前搀扶:"国公当心。"
"无妨。"张维贤摆摆手,却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昨夜翻武定侯府墙头时蹭了下。"
孙传庭心头一震。眼前这位年近古稀的老将,竟为取证亲自涉险。他正要说话,校场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踏步声。一队身着赤色棉甲的士兵押着十余个披头散发的人走来,铁链拖地声刺耳难听。
"禀国公,昨夜擒获的逆党亲信。"领队千户单膝跪地,"按您吩咐,分开审讯过了。"
张维贤抓起最前面那人的头发,露出一张惨白的胖脸:"赵把总,三年前你在蓟镇克扣军饷致士卒冻毙时,可想过今日?"
那人嘴唇哆嗦着,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国公爷饶命啊!小的都是奉..."
"住口!"老国公一声暴喝如雷霆炸响,"吃空饷喝兵血也就罢了,竟敢勾结外敌谋逆!"他猛地扯开犯人衣襟,露出胸口刺青,"看看这狼头纹身!建奴白甲兵的标记!"
孙传庭瞳孔骤缩。他上前细看,那刺青边缘还有未消的红肿:"是新刺的,不会超过半月。"
"带下去。"张维贤厌恶地甩开犯人,转向孙传庭时神色己恢复平静,"孙将军,老夫这些五军营的将士可还入眼?"
校场上,士兵们正在演练鸳鸯阵。十二人为一组,长牌、狼筅、长枪配合得天衣无缝,动作整齐得如同一个人。
"精兵!"孙传庭由衷赞叹,"比另外两营那些花架子强十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