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端机屏幕上的“绝密·仅限内部查阅”红章刺得我眼睛发酸。
我捏着伪造的军队记者证的手沁出薄汗,证件边缘硌得虎口生疼——这是顾言托老战友连夜做的,防伪线在冷光下泛着幽蓝,像道随时会断裂的弦。
“跟我来。”管理员大姐扫了眼证件,又扫了眼我,眉间皱起的褶子比档案袋的封条还深。
她的藏青色制服洗得发白,肩章扣针松了,走起路来“咔嗒”撞着门框。
我跟着她穿过三条铺着红地毯的走廊,脚底下的回音像敲在空瓮里。
阅读室的门是深棕色橡木,推的时候有股陈年老漆的气味涌出来,混合着空调滤网上积的灰。
“文件调出来了。”大姐把平板往桌上一放,屏幕亮着空白的文件夹界面,“但内容显示异常。”
我凑近看,文件夹图标下的日期确实是1997年6月15日,可点开后只有一片白茫茫的底色。
手指在平板上快速划动,连回收站都翻了——没有删除记录,没有碎片残留。
后颈的汗毛竖起来,我想起父亲笔记本里夹的那张碎纸片,边缘焦黑,当时以为是咖啡渍,现在突然明白那是灼烧的痕迹。
“这不是删除。”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发紧,“是人为屏蔽。”
大姐的手指在门框上敲了两下,指甲盖泛着旧粉色:“九七年的老系统,现在早淘汰了。要查原始载体,得去地下一层旧库。”她从裤兜摸出串铜钥匙,最大的那把生了锈,“但那边十年没开过门,你确定?”
我点头时,裤兜里的手机震了震。
是顾言的消息:“代码结构吻合,解码出半句话——真正的凤凰,从不在明处燃烧。”我把手机按回兜里,金属外壳贴着大腿发烫。
顾言现在应该在柏林的安全屋,面前堆着从“凤凰残翼”项目里扒出来的U盘,他的手指肯定正抵着太阳穴,像每次破解密码时那样。
“跟紧了。”大姐的钥匙串在楼梯间叮当作响。
地下一层的温度比楼上低十度,霉味裹着潮湿的土腥往鼻子里钻。
老式吊灯每隔三步一盏,昏黄的光里飘着肉眼可见的尘絮。
走到倒数第三个书架时,大姐突然停住,用钥匙捅进书架和墙的缝隙——我这才发现,深褐色的木纹饰板上有道极细的裂缝,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木纹。
“当年建档案馆时留的暗室。”她转动钥匙,“九七年那会儿总搞保密项目,领导说多一道门就多道保险。”
门开的瞬间,灰尘“轰”地涌出来。
我下意识捂住口鼻,等视线清晰些,首先撞进眼里的是墙上的大幅图纸。
泛黄的硫酸纸上,“凤凰系统原型图”几个字力透纸背,旁边标注的日期正是1997年6月15日。
图纸下方是排铁柜,最上面那个没锁,露出半本硬壳笔记本——封皮是父亲最爱的深绿色,边角磨得发亮,我闭着眼都能摸出那道他用钢笔尖划的小缺口。
“你先出去。”我喉咙发紧,转身对大姐说。
她看了眼笔记本,又看了眼我,没多问,把门带上时留了条缝,光漏进来,在地板上切出一道亮痕。
笔记本的纸页脆得像薄冰,翻到中间页时,一片干枯的银杏叶飘下来——是我高中时夹在他书里的,当时他去军校讲课,我偷偷塞进他公文包。
字迹还是熟悉的刚劲,父亲写:“战争预测不是目的,而是为了阻止它发生。”后面跟着大段的公式推导,我认出几个符号,是去年在航天院所看到的新型导弹轨迹算法的雏形。
翻到最后几页,钢笔字突然变得潦草,墨点洇开,像滴在宣纸上的血:“他们要的不是预警,是掌控。”再往后,是整页整页的销毁记录:“1999年3月7日,凤凰 - 0核心代码格式化;3月8日,物理载体投入熔炉;3月9日,参与人员签署沉默协议......”
我指尖发颤,最后一页的边角卷着,上面用红笔写了行字,墨迹己经褪成浅粉,却依然刺目:“若要重启,先问初心。”
手机在这时炸响,是李娜的视频请求。
她的脸出现在屏幕里,背景是安全屋的白墙,额角沾着汗:“磁带找到了!赵宇航刚转录完,你听——”
电流杂音过后,是道年轻的男声,带着点军校生特有的清亮:“如果你们听到这段话,说明世界己经走到了十字路口。凤凰系统从诞生起就带着原罪,它能预见战争,也能诱发战争......”
是父亲的声音。
我捂住嘴,眼泪砸在笔记本上,把“初心”两个字晕染成模糊的一团。
“苏以然?”李娜的声音从手机里钻出来,“赵宇航那边有情况——”
“我在。”我吸了吸鼻子,把笔记本按在胸口,“他说什么?”
“卫星烧毁程序启动前,信号频率突变。”赵宇航的声音插进来,背景里有仪器的蜂鸣,“有人在重新激活凤凰算法模块。他们......”他顿了顿,“他们早就在等我们动手。”
墙上的原型图在风里轻轻晃动,父亲的字迹在我掌心发烫。
“初心”两个字像团火,烧得我喉咙发疼。
我低头看向笔记本最后一页,突然明白他说的“呼吸”是什么——真相从来不是死的,它会在某个时刻,重新撞开所有尘封的门。
阅读室的门被风撞得“吱呀”响,我听见管理员大姐在走廊里喊:“要闭馆了!”可我盯着墙上的原型图,看着“凤凰”两个字在光里明明灭灭,突然不想走了。
真正的凤凰,从不在明处燃烧。
那它藏在哪儿?
我摸着颈间的项链坠,里面的芯片还在发烫。
父亲的声音还在手机里循环,李娜和赵宇航的对话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我低头看向笔记本上的“初心”,突然想起他最后一次抱我时说的话:“然然,以后不管遇到什么,都要记得自己为什么出发。”
现在我终于知道,他说的“出发”,从来不是为了查清死因。
而是为了——
守住那个最初的,不让战争发生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