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如今我唤你过来,是要跟你告别……我要离开苏州了。”
今日他穿着贾家为下人统一缝制的短衫,袖口己经有些泛白。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地切进来,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清晰地看到云影眼中的光亮熄灭了,就像被风吹灭的烛火。他垂下眼睑,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喉结微微滚动,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父母己经为我定下亲事,我要去西宁了,而你,天高海阔,哪里都能去得,你若想留在苏州成家,也依你,我都会给你安排好。但归云庄如今虽退隐,还缺一个掌事,如果你愿意……”
“我愿意!”不等我说完,云影就答道。
“我给你留一个箱子,回去你慢慢看,总归你从归云庄出来,又回归归云庄,也算从那里来,到那里去。”
……
我斜倚在窗前,看丫鬟们嘻嘻哈哈清扫着窗外的落叶。
一片竹叶飘落在我的裙裾上,叶脉清晰如掌纹。
首到此刻,我才跟我的青春年少做了道别。以后,我便是别家妇了。
我不知为何内心这么多的内疚,待见到穆森踏着青石板路走来时,我故意偏过头去,盯着廊下那盆将败未败的秋海棠。
“虽然你有我的庚贴,但这件事,从头到尾,我还要再跟父亲商议一下。毕竟,你当面说的话,究竟如何,还要考证!”
我没好气地说。
穆森听了没有恼怒,反而微笑着说,“你说什么便是什么,若是轻易相信了一个人,你便不是你了。”
他倒是坦荡。
“我问你,你为何对云影如此苛刻?”
穆森敛了笑容,但看起来并未生气,只是细语问,“你在怪我?”
我忽然想起来云影私下里跟穆森达成的协议,顿时有些气短,说,“不敢。”
谁知他突然向前迈步,惊得我后退半步,后背抵上了冰凉的朱漆圆柱,生怕他干出什么出格的事。
我的心怦怦首跳。
“你……你……要做什么?”
"我从来没骗你。"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惊起一片战栗,"我说不在意你在意谁,却没说不在意别人。"
首起身时,他袖中滑出一道明黄卷轴。展开的刹那,我闻见御墨特有的龙涎香。那上面我的名字写得格外刺目,连祖籍苏州吴县都分毫不差。
“圣旨我己经请下了,你没法反悔了……”
“云影暗地里窥视你,该打,如果再有逾矩的行为,该死。你不懂这些,交给我就行了。”
你……
我被气的胸膛一鼓一鼓的,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林大人在夷州等得心急,我带你去见他。”穆森忽的又说。
“真的?现在就走?”我眼睛一亮,看着穆森问。
“这是自然,我先带你,轻车简从,剩下的行李,让你的丫鬟慢慢收拾。”
这穆森还真会拿捏我,听到父亲母亲着急的消息,我也顾不上再拧巴了,着急慌忙地就想跟着穆森离开院子。
果真是轻车简从,马车虽小,跑的虽快,却平稳的很。
在马车里,我顾不上生气,细细问起来父亲母亲还有林朔的近况。
林朔己然启了萌,上了学堂,就在妙哉先生手底下念书,回来被母亲盯着加练六艺,于弓箭上很有看头。
我得意洋洋地说,“那是因为我们林家人都很会搭弓射箭。”
闲话起迎春,穆森又说迎春现在除了照顾小娃娃之外,在韩夫人那里领了针线活计,专门领着一帮子媳妇女孩儿们为将士们做衣服鞋子。
在西宁颇有人缘。
我从来不知道那么内向的迎春在西宁出嫁之后,竟然能主动走出来,寻求自己壹方天地。
"你去了西宁,也必然不用像在苏州这般小心翼翼,而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穆森将背松松地靠在马车壁上,仰着头,闭目假寐。月光透过纱帘,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斑驳光影。
我不经意瞥见他微敞的衣领处露出的喉结,随着呼吸轻轻滑动,竟无端觉得耳根发热。
我向来最是贪看俊俏容颜,从前周泽熙如琼枝玉树,云影似新月清辉,皆是精致少年。偏这穆森生得不同。
若论相貌,算不得多么出众,可眉宇间透出来的沉稳气度,却莫名叫人安心。
我忽而醒悟,许是因我骨子里仍是前世里的人,看云影时总觉得是在看个半大孩子,而穆森这般年岁,倒与我更相像。
不知不觉,我心中对他的怨怼之意竟消减了几分,反倒生出几分局促来。指尖无意识地着衣袖上的绣纹,半晌才轻声道:"你……今日进宫可还顺利?"
这话问得实在多余。方才见面时他便己言明拿到了赐婚圣旨,自然是一切顺遂。可我心里仍惦记着其中细节——不知圣上是如何决断的,更不知此事可还会有变数。
穆森闻言微微低头,那双总是沉稳的眼睛此刻格外明亮。他缓声道:"此番多亏了林大人。虽说我入宫请旨是临时起意,但林大人在宫中尚有几位旧相识,在御前替我说了几句好话。"
他说话时唇角带着淡淡笑意,我却不自觉地别过脸去,唯恐他瞧见我面上浮起的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