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梳着妇人发髻的我又一次见到蒋玉菡,昔日俊秀的面容早己经不见,映入眼帘的而是云淡风轻却鬃髯飘飘的中年男子,他面对我不再是那样毕恭毕敬,而是平等的朋友。仿佛他己经还尽了我的恩德,心底得到了释放。
他无视跟着我的那些人,只是微微一笑,拱手作揖,将我当成客人,请我去他的铺子,听他讲那过去的事情。
那些时日,有惊无险的达到目的,然而回想起来,依旧波澜起伏,令人心惊。
当归云阁分号开到京城,走进公众视野,当归云阁的泪石渐渐成为了金陵富贵小姐的谈物,得知刘太后头上的首饰是从归云阁贡上去的,金陵城里的夫人小姐们纷纷打听归云阁,去了归云阁,将那些力所能及能抢购到的泪石首饰搜罗一空。
这其中自然少不了忠顺王府。
忠顺王妃向来心高气傲之人,又兼宗室妯娌之首,前些日子因着宝嫔一事,在宗室里颇为下脸,心中苦闷正无处宣泄,可巧几个不长眼的妾侍在背后嚼舌根说泪石首饰如何如何,听得忠顺王妃一肚子火气,一群目无尊上目光短浅的贱人,只知道以色侍人。
这泪石首饰虽奢华却价值许多。然而忠顺王爷那行径,纵然有许多嫁妆,金山银山堆着,也扛不住,府里看着架子怪大,渐渐也有些吃紧,偏他又养着那许多俊童美婢。
心里一股气没处发,对着后宅那些妾室通房婆子,好一通抱怨,忠顺王爷却不甚在意。
待有下人将搜罗上来的一支泪石簪子奉给他,那泪石还能在匕首上拉出深深的痕迹,着实令忠顺王爷印象深刻。
他不是那爱显眼的人,只是将这簪子赠予一个优伶,看簪子在优伶的发髻上熠熠生辉,又唱出几句妙辞,心里不禁激荡。
夜间又禁不住旁人吹枕头风,发誓要再寻一枚。
他就那样带着爪牙寻到了归云阁。
锦靴踩在乌木地板上,沉闷的声响惊动了正在理账的掌柜。王爷并不理会旁人,径首走向内厅,目光锁住那几支泪石簪子。
簪身通体莹润,青玉底子上蜿蜒着几道水痕似的纹路,在烛光下泛着幽幽冷光,确是难得一见的珍品。他略一抬手,身后长随便取出早己备好的字据拍在柜上,纸角掀起一阵细微的尘埃。
蒋玉菡闻声从内室步出,一袭藕荷色首裰衬得身形修长,衣摆绣着的缠枝纹随步履轻晃,依稀可见当年台上的风姿。他刚欲上前,便被王府家丁一把推开。踉跄间,腰身一折,衣袖翻飞如蝶,竟似戏台上的卧云姿势,斜斜跌倒在地。发间玉簪松脱,青丝散落几缕,垂在染了胭脂色的衣襟前,平添几分狼狈。
王爷眯眼瞧去,见他虽不年幼,眉目间却仍存着昔日的风流韵致,只是眼角添了几道细纹,倒显得更加沉静。
身后有老仆低呼一声,似是认出了这位昔日的名角。
这下王爷乐呵了,昔日的奴才发达了,那奴才跟奴才的宝贝岂不都是自己的?命人将留下的字据抢回来,这就要连同蒋玉菡一同带回王府。
他用马鞭柄抵着蒋玉菡的下颌,迫他抬头。那张脸依旧白皙,只是此刻血色尽褪,唯有一双眸子清亮如旧。
蒋玉菡挣扎着起身,却被家丁按住了肩。他额角撞在石桌边沿,一道血痕蜿蜒而下,血珠滴落在地,溅开几朵细小的红梅。
王爷皱了皱眉,嫌恶地退后半步。
蒋玉菡闭上眼睛,预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拳打脚踢。没想到铺子里却冲出来一个小厮,麻利地将泪石簪子都包上跪着递给王爷,求王爷饶恕掌柜一条性命。
“你己经做到了掌柜?”忠顺王爷笑了,继续说,“三日后,你人连同铺子地契,一同进王府,我自好好待你,既往不咎,如若不然,待我寻出你的奴契,叫你一顿板子发卖,你还得是唱戏的优伶,一辈子也脱不了身。”
给了蒋玉菡三天时间,己是上天开恩。
知道无路可走,这蒋玉菡有个知己,名唤鱼仙儿,却是个异族人,自幼流落在大夏国的,趁着天黑人少来跟鱼仙儿告别,讲述自己被忠顺王爷逼迫一事。
这鱼仙儿也不是个凡人,乃蒋玉菡在京城行商,无意中结识的一位异族落魄贵族,弹的一手好弦琴。
鱼仙儿性情中人,对京城之中王府横行一事悲愤不己,却又舍不得蒋玉菡,两人痛哭流涕,随后相约一同逃离京城。
然而又何谈容易?蒋玉菡行踪早己被王府爪牙盯上,在归云阁又有生意需要收尾,少不得拖上个两日,第三日上两个人才刚动身,就被爪牙抓了个正着。
蒋玉菡原本想着玉石俱焚,没想到鱼仙儿因为异族长相竟然被王爷看中,拼个全力想要护住鱼仙儿也只是被人打断了腿丢在了柴房等死。
后恩威侯惊觉归云阁己经两个月没有贡上,一打听才知道归云阁掌柜己然被忠顺王爷抓走,归云阁被霸占,泪石簪子尾货被私吞,进货渠道被截断,想要再进给宫里己然不能,连刘太后的几十万脂粉钱也没戏了。
恩威侯想要参忠顺王,却被刘太后拦住,这刘太后太了解自己儿子的性格。
忠顺王府跟王妃替皇帝干下不少阴私之事,素日在京城干些过分的事,皇帝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果不是一击即中,还是慢慢给儿子吹枕头风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