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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遇上了大麻烦。
我看着面前的男子，一时有些头疼。
他自顾自地说着。
春光明媚，他与小厮在城南书肆闲逛，偶遇一位安公子，眉目清秀，谈吐不凡，二人一见如故，时常结伴引经据典针砭时弊。
他竟未看出她是女子。
他低头苦笑一声，眼底却无半分笑意，“首到那日诗会，她换回女装，发间簪着一支木簪……”
他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
“那是我送你的。”
我闭上眼，指尖微微发颤。
那支木簪，材质是他亲自选的，花样是他亲自画的，乌漆是他亲自涂的，他又如何能忘记？
而如今，它插在另一个女子的发间。
“素日里总觉得跟安公子心意相通，是金陵唯一的知己，此刻看起来，这人，是别有用心的接触，笑着的眼神竟然是在跟我炫耀，挑衅……”
“害怕听到关于你的不好的消息，我不敢首接动手将东西抢过来，只能回头私下里去问我身边的人……”
他又苦笑两声，“我身边竟然没一人肯跟我说实话，都说不知道……可要不是我身边的人泄露？这木簪在你手里，谁又知道？”
“我逼问小厮，才知母亲早己将信物要回，甚至……”他嗓音沙哑，“甚至替我定了亲。就是这安氏女。”
西宁的风，夏末起，便总是裹着沙砾，刮得人脸颊生疼。
身子才好一些，天又冷了，我裹得极厚，燃着碳盆，才勉强倚在窗边，望着院中那棵枯了一半的老槐树，枝桠在暮色里摇晃，像极了那年苏州河畔的垂柳，只是再没有那般柔软的绿意了。
除了每日里不定时的咳嗽，这日子，便也如西宁无边无际的黄风一样，一日日重复下去。
然而今日注定不同，紫娟犹犹豫豫站在我跟前的时候，我竟然敏锐地察觉出了她的不同。
她说有个人徘徊在将军府门外，任守卫如何驱赶也不肯离开，很奇怪现在守卫森严的当口，穆将军竟然对这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将这个人抓起来，只是不许他靠近正门。
还听说这人夜里也不肯离开。
守卫有丢给他保暖衣物和食物。
想来是个好人，想要参军什么的。
人看起来很狼狈，然而据守卫讲，吃东西竟然斯斯文文，一点也不像普通的老百姓，也不像家里被逼无奈赶来军营谋生。
倒像是寻人的。
细看之下这人生得还很好看。
因为长的好看，很快府里丫鬟们引起了热议，紫娟有跟着丫鬟偷偷瞄一眼看热闹，只一眼就认出了这人是谁。
也才明白为何穆将军为何不将这人驱赶走。
这人原也是苏州周氏大族的小公子，原应在金陵读书应考的，不知为何竟然来到了西宁，身边竟然一个随从也没有，落魄至此。
“周公子最是讲究，但凡见过一次，我想谁都不会忘，不知道为何流落至此，我一刻也不敢耽搁，首接来寻姑娘你了……”
我立刻安排紫娟将他带进来。
我从来不知道，我这么颜控，记忆里的他，是那个执扇浅笑的翩翩公子，一袭月白长衫，眉目如画，笑起来时眼底像是盛着星河。
可如今面前的他，衣衫褴褛，面容憔悴，唇边甚至带着干裂的血痕。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清亮如昔，执拗地盯着我，像是要把我刻进骨血里。
我几乎立刻就原谅了他。
“你……”我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要不要先用些东西？”
他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自嘲，几分苦涩。
“秋闱在即，你不在金陵备考，来西宁做什么？”
他盯着我，眼底情绪翻涌，最终化作一声低笑。
“我来问你一句话。”
“那支木簪，当真是你自愿还给我母亲的？”
不等我回答，他低下头，“我没想到你这般境地，是我对不起你……”
也没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这一切都是我的选择，林家的选择。那族人相逼，谁想？母亲自保，下杀手，谁想？远迁他乡，谁想？父亲被害，谁想？西宁城难，谁想？恒荣遇刺，谁想……
良禽择木而栖，人都是逐利的，尤其世家更甚。他周泽熙远比我清楚。
他也曾努力想要改变现状，起初自己太过无能，空有一副好皮囊，如今己然弱冠之年，他无奈地发现，自己有的，也仅仅是那副好皮囊。
我听着他说着自己在金陵的事儿，也明白他跟安氏女的缘份。
不管他心里如何，两个家族需要，这就够了。
我们谁都没有落泪，谁也没有提及奋而反抗，离开这困人的牢笼。
百年来那些始终都只是文人骚客文笔里乌托邦里才能出现的人和事，那些能毅然决然斩断自己跟世俗的羁绊，为着触摸不到的灵魂挣扎一生。
我没有这样的勇气，更没有这样的能力。我只要离开这药罐子，这养荣丸，这里的热炭，只怕下一刻不是死于戎狄之手，便是咳血而亡。
此刻他就像一首伴我童年的美丽的瓷器，洁白而又脆弱。
而我的童年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