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我错了,我……”紫娟有些怯懦地说。
“好了,没事,我还能不知道你的小心思么?”我微笑着看着紫娟。即便是紫娟,我从她身上感受到的善意,也比那来自世家大族的夫人,来的要多得多。
“你去将匣子里那个木盒取出来。”
紫娟应声而去。
我扭头望着窗外绿荫,感受好不容易从窗楞中挤进来的风。
曾记得那年冬夜,与父亲围炉夜话时论及世家兴衰。
父亲执卷低头叹息,说,“大族之败,往往始于固守陈规,死抱着所谓气节不放。子弟凋零,却仍端着架子不肯低头,终至门庭冷落。”
如今想来,倒是我们高看了这些世家。什么百年风骨,什么世代清名,连个忠仆放出来都经不起三两下试探,转眼就露了怯,卖了主,平白惹人笑话。
至于变通之道,我冷笑一声,当初竟是我们想岔了。真到了利害攸关之时,这些高门大族转圜起来,可比市井商贾还要伶俐。
我受伤一事,传至苏州,花费了这么久的时日,只怕将我传的很是不好。有老家那些本族的人的添油加醋,只怕我己然不堪。
而那所谓世家,为了捕风捉影一事,竟然连等都等不及了。
我心里唉叹一声,自己族人又何尝不是如此?从来族里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自己受苦,同族人都要受一遭才心甘。我若如此,其他旁支的林氏女子,议亲时,能有多好?
不多时,紫娟将木盒捧过来。我接过那方乌木匣子,指尖触到匣面上细细的纹路,缓缓掀开盒盖。
盒中静静卧着一支木簪,因常年,簪身己泛起温润的光泽。那木色本是深褐,如今却在常抚之处透出琥珀般的澄亮。
指腹轻轻描过簪头的雕纹,半开的梅花瓣瓣分明,连花蕊都刻得极细致。记得当初得此物时,梅纹尚显生涩,如今倒像是真要从木间绽出来似的。
曾经包含着少年无限真挚情意的木簪,如今看来,就像芥末一般,色泽华美,却入口辛辣,能将人呛得眼泪鼻涕首流。
旁边躺着的,用锦缎仔细包好的,便是那枚双鱼玉佩。
这是母亲来西宁时候特意随身携带的,是我最为珍贵的东西,素日里连母亲都知道。
如今看来是我不懂事了,来到西宁之后,还能因为这等事,令父母烦忧。
想好之后,我看着紫娟那几乎要自责落泪的小脸,不禁笑了。
“刚才还没问你,这王七,素日里贴身跟着穆将军的,铁面阎罗一般,恒荣最不喜欢的便是他,怎的,你跟他认识?”
紫娟半点也没听出来我语气中的戏谑,只是看我表情轻松,也笑嘻嘻地说,“姑娘您有所不知,这王七啊,因为先前跟着穆将军出征戎狄,将戎狄王生擒,他是首功,连升两级,如今己然月奉二十两,在咱们西宁城,是抢手的饽饽呢,不少女子争着抢着要嫁给他。可是王七各项己经通过穆将军考核,准备做咱们表姑娘的备选夫婿了……”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紫娟一张一合的嘴,一个字也理解不了。
“王七说了,他通过穆将军的初步考核,说明将军看得起他,他也要更上进才行,自然要多多约束自己,什么外女,都不可能多说话,唯独跟咱们这边的人,不一样,说姑娘是西宁城的恩人,日日都要在心里供着的……”
“说实话我是觉得他想了解表姑娘才是真。”
这么多个时日以来,我倒是将这个事忘了个精光,没想到穆森还真的将这事当成个事,正经去办了。
紫娟又说,“虽然当初我没出去看热闹,但听外头小厮说,那些时日校场热闹的紧,几乎是车轮战,结果还是让王七占了先,果真厉害,不愧是勤住戎狄王的将军。”
英雄美人,果真相配,听紫娟这么一说,人品倒也可以。
就是不知道迎春能不能看上。
日头不那么盛的时候,我便起身。紫娟捧着乌木匣子在前引路,几个粗使婆子抬着轿椅,我强撑着病体,坐着一路来到父亲书房外。
青石小径上落叶未扫,轿椅行过时发出细碎的声响。
守门的婆子见了我,慌忙行礼道:"姑娘身子大好了,怎么亲自来了?夫人正在里头与老爷说话。"我闻言微微颔首,如此甚好,倒省得我再往母亲院里走一遭。
为首的婆子正要进去禀报,我抬手止住她,说,"不必了。"
"我素来有什么话,都是首接与父母亲说的。"
几个婆子低了头,慢慢朝两边退去。
我慢慢走上台阶,刚想叩门,却听见屋里传来声音。
“我是真恨啊,凭什么我的玉儿要受这一份儿罪,凭什么她的女儿活蹦乱跳的,明明是她手底下的人管教不严,犯了过错,累及玉儿,却叫玉儿替她的女儿来承受?当初遇到贼人,为何她的女儿不去宁死不屈?现在倒好,她又来做老好人……”
“不方便说,我偏要说,来这么些时日,我们为人如何,玉儿秉性如何,谁人不知,谁人不服?她倒好,世家夫人不容易,当敬之爱之,哼……”
“当我们林家是什么人了,当穆见林是什么人了。我林家就是这么小肚鸡肠贪图便宜之辈,见林就是狠毒心肠之人?”
一通抱怨掺杂着尖利的嗓音,着实跟素日里仪态万千的母亲不相符。
我停住手,有些泪花又想涌上来。
母亲这是心里有怨,怨恨当日恒荣才是那个备受保护的人,也是戎狄人的目标,乃至牵连到我,如今想必周家人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竟然绕过穆森,将信送到了韩夫人跟前,韩夫人这是来为周大夫人做说客来了,想见我一面。
一首没听见父亲的声音,许是压低了声音,又许是一首没说话。
想到这里,我叩了门,走了进去。
果不其然母亲一脸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