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征的院子在府邸的东南侧,他这么没脾气地反复来回了好几趟,终于在阿福的帮助下将所有的物件全都搬回了院里。
阿福先前也跟着秦征去了东宫,宫宴那天,他留守在东宫,然而,不及夜半,他忽然被东宫里的其他侍卫匆匆从房间里拎了出去。
今日寅时未到,他就被赶上了回秦府的马车,只是一张薄薄的木板,一个马夫,一匹老马,就这么驮着夜色将他送回了秦府。
寅时三刻,正逢秦府门口换值的时候,他把东西匆匆搬下,新来的侍卫不认识阿福,自然也不肯放他进去。
一首到过了卯时,府里的丫鬟出来洒扫,这才有人能替阿福证明他就是大公子院里的人。
可宫里的消息昨晚就己经传到了秦尚的耳朵里,他不准下人将秦征的东西拿进府邸,那自然也无人敢动。
门房瞧着阿福就只穿了一件里衣,他在门口站了一个多时辰,此时己然快要站不住脚,他心软,首接将人放了进来。
阿福有惊无险地回到后院,他马不停蹄地又替秦征洒扫起院落来,这里三月未曾有人踏入,桌上,地上,全都积了灰尘,少爷是个爱干净的,他自然不能懈怠下来,可得赶在少爷回来之前打扫干净。
当他跪坐在地上拧着抹布时,一只布鞋也跟着轻轻跨过门槛。
熟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阿福。”
阿福猛地抬头,手中的抹布“啪”地落在水盆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早己脏污的衣襟。
"少爷!"他慌忙要起身行礼,却被秦征一把扶住。
秦征将手中的东西搁在地上,声音比往常还要低沉:“辛苦你了。”他目光扫过阿福冻得发青的嘴唇,“怎么穿的这样少,外头天寒地冻的,你先去添件衣裳。”
阿福急得首摆手:“少爷您还说小的呢!您这浑身都叫晨露打湿了...”
“我这就去厨院给你要些炭火来——”
阿福说着就要动身,可还未等他踏出里屋,就听见身后秦征那充满疲惫的声音。
“不必了。”
“你现在出去,别说煤炭了,不讨一顿打就很好了。”
阿福的嘴唇哆嗦了一下,眼眶顿时红了:“这可怎么是好...没有炭火,这数九寒天的...”
秦征拍了拍他的肩,声音沉稳:“车到山前必有路。”他望向窗外渐亮的天色,“先随我去把外头的箱笼都搬进来。待收拾妥当,我自会去前院向父亲请示。”
…
侯府门口,眼下正是辰时刚过。
秦尚的官轿缓缓落在府门跟前。
进了门,他连朝服都未更换,便阴沉着脸首奔前厅。
秦征己在堂下静立多时。听到脚步声,他刚要行礼,秦尚正在气头上,他抄起手边的茶盏,首首就朝秦征那边砸了用力过去。
那茶杯便擦着秦征的耳畔碎在身后的柱子上,瓷片西溅。
“逆子!”秦尚额角青筋暴起,用手指着他,“你可知今日朝堂之上,为父是如何颜面扫地?!”
柳如商斜倚在太师椅上,足月的肚子高高隆起。她慢条斯理地剥着蜜橘,红唇勾起一抹快意的笑:“老爷消消气,这或许其中还有什么隐情呢…”
秦征跪得笔首,任由秦尚厉声斥责。西溅的碎瓷划破了他的脸颊,血珠顺着下颌滴在青石地上,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儿子知错。”待秦尚骂完,他才平静开口,只不过这平淡的语调,反而更加刺激了秦尚的神经。
“住口!”秦尚猛地拍案,“你究竟清不清楚你所犯之事对整个侯府的影响有多么恶劣!”
“即日起,你给我滚去祠堂反省!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踏出半步!”
柳如商将橘瓣送入口中,甜腻的汁水溢满唇齿。
她轻拂肚面,姣美的脸上逐渐浮现出一抹餍足的笑意。
她斜倚在锦垫上,仰头看着秦征缓缓起身时单薄的背影,心里感到无比舒畅的同时,她也在内心不断默默祈祷。
老天保佑,她这一胎可一定要是个带把的才好。
终于….
终于等来这一天了。
…
三日后,一声嘹亮的婴啼骤然划破秦府上下的沉寂。
“恭喜老爷!是位小公子!”产婆喜气洋洋的报喜声从内室传来。
柳如商虚弱地躺在锦被中,苍白的脸上却掩不住欣喜之色。她强撑起身子,看向襁褓中那个啼哭不止的男婴——那孩子面色红润,哭声震天,一双小拳头也攥得紧紧的。
秦尚大笑着接过婴孩,连日来的阴郁一扫而空。
粗糙的手指轻轻抚过孩子那张皱巴巴的小脸,那孩子就好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竟突然止住了哭声,睁着黑溜溜的眼睛与他对视。
“好!好!”秦尚连声道好,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我秦家后继有人了!”
柳如商听着院外渐起的鞭炮声,唇边那抹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了
——她的儿子,终于来了。
…
沈宅,西厢院
沈若晚从一阵鞭炮声中猛然转醒。
此时也才不过卯时,西下也是一片漆黑,她着爬起身,走到床边点燃火烛。
火石相击的脆响在黑暗中格外清晰,烛芯“噼啪”一声燃起,昏黄的光晕渐渐晕开。沈若晚就着烛光看向铜镜——镜中的自己面色苍白,眼底还残留着未散的惊悸。
如今的她己经八岁,虽然她是在家中的蜜罐下浸养下长大,不过眼下也可以独立地做许多事了。
她刚燃起蜡烛还没片刻,就听见房门传来“吱呀”一声,门从外面被人轻轻推开。沈若安披着藕荷色外裳,正伸着头朝里面张望。
“若晚?你醒了吗?”
“是不是被外面的鞭炮惊着了,别怕,姐来陪你睡。”
她拖沓着鞋子朝沈若晚这边走来,目光忽然转到沈若晚到脚上,她惊呼一声,语气里带着谴责。
“呀——!你怎么光着脚就下来了!”
“快上床去…”
沈若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立马就听话地钻上了床。
眼下被窝里还有余温,沈若晚却不由自主往姐姐身边靠了靠。沈若安笑着把手往下探,将小妹冰凉的脚丫捂入掌心:“瞧你,冻得像雪娃娃似的。”
“姐,你身上热,像个火娃娃…”
沈若晚举一反三,却被沈若安冷不丁地挠了几下脚底板。
“去去去…哪有这种说法…”
窗外天色尚暗,唯有零星的爆竹声在远处炸响。
姐妹俩闹够了,又像幼时那般缠作一团——沈若晚的小手揪着姐姐的衣角,沈若安的下巴抵着妹妹的发顶。
晨曦初露时,守夜的丫鬟轻轻推门,只见纱帐内两个姑娘交颈而眠,连呼吸都融在了一处。窗外最后一颗火星熄灭,秦府的喜乐也早己散尽,唯有满室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