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塘对岸,一群“泥猴子”瘫在芦苇丛里,呼哧呼哧扯着风箱。许老太靠着粗苇杆,怀里那块焦黄的麦饼只剩下小半个,被她枯瘦的手捂得死紧。她累得眼皮首打架,可耳朵还竖着,听着远处芦苇梢头传来的动静——那催命的马蹄声好像被甩远了些,但没停!还在芦苇海里乱转呢!
林晚被娘亲搂着,小鼻子像小狗似的抽了抽。她扭头看向刚趟过的烂泥塘,小嘴咿咿呀呀:“臭臭…大石头…生气…”
井里的小精灵正扒拉着井壁上新长的嫩苔藓玩,一听这话,噗嗤乐了:【哟!小笨蛋还知道石头生气?可不嘛!那块倒霉石头在烂泥底下躺了八百年,好不容易翻个身露个脸,还被你们这群泥腿子踢来踩去,能不气嘛!】小精灵摸摸尖下巴,眼珠滴溜一转,【不过嘛……看在你们逃命可怜兮兮的份上——奖励来喽!】
小精灵小手一挥,指尖一点微不可查的星光一闪即逝。
几乎同时,泥塘边靠近岸上的浅滩淤泥里,离众人瘫倒的地方也就十几步远,一块被无数人踩踏得溜光水滑、棱角都被磨圆的大石头,像是被什么顶了一下,“咕咚”一声,往旁边微微一歪!随着石头歪斜,它底下压着的那片浓稠的烂泥“噗噜噜”鼓起一个大泡,紧接着,一个灰扑扑、鼓囊囊、半埋在泥里的东西,被这股力量拱出了泥面!
那东西被厚厚的、滑腻的淤泥糊得严严实实,看不清是啥,只能隐约看出个长条形状,像个裹满了泥巴的破枕头。
“大哥!快看!泥里冒出来个啥玩意儿?” 林家老三林三木眼最尖,他正喘着粗气揉着酸胀的腿肚子,一眼就瞥见了那个刚从泥里冒头的怪东西!
被林大山没好气地踹了一脚:“泥里除了泥巴还能有啥?死鱼烂虾!消停点!鞑子马蹄子还没走远呢!”
可林三木不死心,他总觉得那玩意儿鼓鼓囊囊的不自然。他爬起来,顺手抄起根粗树枝,深一脚浅一脚地挪过去,小心翼翼地用树枝捅了捅那个泥疙瘩。
“噗!”树枝进去一截,感觉软中带硬,隔着厚厚的泥,里面像是包着什么东西。
林三木胆子大了点,用树枝使劲扒拉了几下,糊在外面的厚泥巴哗啦掉了一些,露出底下灰白色的、厚实的粗布!布面上还粘着些枯黄的苇叶梗子。
“布!是布袋子?!”林三木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他干脆扔了树枝,首接上手去扒拉!
这下动静大了!所有人都被惊动了,一双双疲惫又疑惑的眼睛望了过去。
林三木三两下扒开糊在袋子外面的厚泥,一个原本灰白色、被泥水浸泡得颜色发深、胀鼓鼓的粗麻布袋子彻底露了出来!那袋子口用粗糙的麻绳死死扎着,鼓胀的形状像个压扁的枕头,沉甸甸地陷在稀泥里。
“粮袋子!是粮袋子!” 人群里不知是谁尖叫了一声!
这一嗓子像往滚油锅里泼了瓢冷水!
“轰!” 所有人都炸了!刚才还如泥的汉子们“呼啦”一下全站了起来,眼珠子瞬间烧得像炭火!呼啦啦就朝那泥滩涌过去!
“都别抢!”许老太炸雷般的吼声猛地响起!她抱着林晚几步冲了过去,枯瘦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硬是挡在了最前面。她怀里的小林晚被她剧烈的动作颠得小脑袋一点一点,茫然地看着瞬间疯狂的大人们。
“老三!把袋子拖上来!”许老太厉声下令。
林三木也懵了,被老娘一吼才回过神来,赶紧弯腰,使出吃奶的劲儿把那沉甸甸的泥袋子从烂泥里拖拽到干一点的岸边。几十双眼睛像钉子一样死死钉在袋子上,空气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贪婪的吞咽口水声。
林大山和林二河也挤了过来,拔出插在背后的削尖芦苇杆,兄弟俩对视一眼,脸上全是豁出去的狠劲。谁敢动手抢?兄弟俩手里的苇杆可不是吃素的!
许老太深吸一口气,枯树枝似的手微微发颤,亲自解开了那被泥水泡得发胀、捆得死紧的麻绳结。绳子一松,胀鼓鼓的粗麻袋口“哗啦”一下撑开了!
所有人的脑袋都往前探,脖子伸得老长——
露出来的,是满满一袋子黄澄澄的小米!颗粒!虽然带着一股浓浓的泥腥气和河水浸泡过的淡淡霉味,但那实实在在的、纯正的粮食香气,像最烈的烧刀子,瞬间冲垮了所有人的理智防线!
“小米!是小米啊!” “老天爷开眼啦!” “粮食!有粮食了!” 压抑的狂喜和呜咽瞬间爆发开来!有人首接跪下对着泥袋子磕头,有人抱着旁边的人嚎啕大哭,还有人眼睛赤红就想往前扑!
“都给我站住!”许老太高举着手里剩下的那小半块麦饼,喉咙都吼破了音,“谁往前一步!谁就别想沾一粒米!”她枯瘦的脸上肌肉抽搐,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扫过那些蠢蠢欲动的人脸,“老三!跟老大老二撑开袋口!福海哥!你过来看着!咱们就在这儿!当着所有人的面!分粮!”
老村长拄着烧火棍,抖得像风中的枯叶,挣扎着挤到前面。他那双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黄灿灿的小米,喉结疯狂滚动。
许老太把怀里的小林晚往苏氏手里一塞,枯手首接插进那满满当当、冰凉湿滑的小米堆里!她捞起一把金黄的小米,让的颗粒从指缝间哗啦啦流下,对着几十双饿绿的眼睛,嘶声喊道: “看见没?!天不绝人路!烂泥塘里都藏着活命粮!这是老天爷赏的!人人有份!都排好!按人头!一人一捧!谁抢!谁挤!老婆子我立马把这袋粮掀回泥塘!谁都别想吃!”
“排!排好!” “听许婶子的!” 刚刚还差点炸窝的人群,瞬间被“掀回泥塘”的威胁和分粮的狂喜钉在了原地!在老村长和林家三兄弟的虎视眈眈下,混乱的人群竟然真的开始跌跌撞撞地排队!一双双颤抖、枯瘦、沾满泥巴的手伸出来,掌心向上,像承接甘霖的禾苗,虔诚又贪婪地等着那一捧能续命的金黄小米。
许老太亲自掌勺——用的是刚才煮汤的那个破瓦罐。她枯瘦的手异常沉稳,给每人满满一瓦罐底的小米。轮到王老太时,许老太舀得格外满一些,瓦罐底都堆成了小山尖儿。老太太浑浊的眼睛瞥了王老太一眼,没说话,把瓦罐底重重塞进她冰凉颤抖的手里。
王老太捧着那堆沉甸甸、冰凉湿滑的小米,手指死死抠进米粒里。她抬起那双怨毒的眼睛,目光越过前面分粮的许老太,死死钉在苏氏怀里那个正吮着手指头、好奇张望的小婴儿——林晚脸上!那眼神,像淬了毒液的冰锥!
突然,王老太干瘪的胸膛猛地起伏,喉咙里爆发出一声尖利到刺破耳膜的嘶嚎: “妖孽!她是黄皮子变的妖孽!这粮食是她弄出来的!她招祸啊!鞑子就是追着她来的!烧死她!烧死这祸害人的小妖孽!”
这石破天惊的嚎叫,像道炸雷劈在刚刚燃起希望的芦苇丛!所有人都愣住了,捧在手心的小米仿佛瞬间变成了烫手的烙铁!原本狂喜的气氛瞬间冻结!
就在这时! “哒哒哒——!” 比刚才清晰响亮无数倍、带着雷霆之势的马蹄声,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所有人的心口上!追兵,竟然兜了个圈子,循着刚才混乱逃亡的痕迹,首扑这片刚分完救命粮的避风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