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的血泪,滚烫得像熔化的金砂,烙印在他冷玉般的皮肤上,也烙印在我濒临崩裂的灵魂上。
那滴血泪滑落,带走的似乎不止是滚烫的液体,更是我体内最后一丝支撑着愤怒与绝望的力气。
灵魂深处那狂暴冲击封印的金红力量,如同被抽干了薪柴的野火,不甘地闪烁了几下,终于彻底沉寂下去,留下无边无际的空洞与冰冷。
我在冰冷的玄色锦缎上,身体像被拆散了所有关节的木偶,连痉挛的力气都己失去。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千疮百孔的内腑,带来沉闷的钝痛。
视线模糊,只能看到轿顶那威严的暗金凤凰图腾,在昏暗中如同冰冷的枷锁,沉沉地压下来。
他收回了手。那抹刺目的、带着我血泪印记的红痕,在他冷白的指尖上凝固,又在玄色袖袍的掩映下,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
唯有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极淡的血腥混合着他身上冷冽松香的气息,如同无形的烙印,提醒着方才那惊心动魄又荒谬绝伦的一幕。
“哭出来。”
那冰冷依旧、却仿佛裹挟了细微砂砾般微哑的声音,如同审判的余音,在死寂的轿厢内回荡。
哭?
哭这被大火“烧死”的身份?哭这背负了二十载颠沛流离的血脉?哭这从天而降、又将我打入更深囚笼的所谓命运?
喉咙里堵着冰冷的石块,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眶酸胀得如同要炸裂,却没有一滴泪水。
所有的悲恸、愤怒、茫然,都仿佛被刚才那场血脉的暴动和灵魂的撕裂耗尽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沉重的麻木。
我像个被抽走了魂魄的空壳,一动不动地躺着,涣散的目光空洞地投向那冰冷的玄色轿顶。
轿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角落里,凤髓锤那被强行压制、却依旧如同濒死心跳般的微弱悲鸣,固执地、一下又一下地敲打着凝固的空气。
锤柄内侧的印记,黯淡的血光如同风中残烛,明明灭灭,传递着无声的哀恸与不屈的呼唤。
他不再言语。
玄色的身影如同亘古不化的冰山,端坐在咫尺之遥。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重新闭合,隔绝了所有窥探,也隔绝了所有情绪。
方才那指尖触碰血泪时一丝微不可察的迟滞与复杂,仿佛只是我濒死幻觉中的错觉。
平稳得近乎冷酷的呼吸声再次成为轿内唯一的主宰,如同冰冷的潮汐,冲刷着我意识中残存的堤岸。
时间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也许是一个时辰。就在我残存的意识即将被这无边的冰冷和麻木彻底吞噬时——
轿身,极其轻微地一顿。
并非颠簸,而是一种极其平稳的、如同从虚空中踏入实地的微妙触感。
那无处不在、仿佛行驶在凝固虚空中的奇异漂浮感消失了。
紧接着,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透过这顶玄色软轿那看似隔绝一切、实则玄奥无比的轿壁,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
那是一种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存在感。
冰冷、森严、厚重如山岳,却又带着一种沉淀了无尽岁月、累积了无数权柄与血腥的、至高无上的威压。
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冰冷的铅块。
这股威压,与萧煜身上那纯粹的、如同九幽寒渊般的冰冷不同,它更沉重,更驳杂,带着无数亡魂的哀嚎和无数野心滋长的铁锈味。
皇权。
这是凌驾于个体之上的、属于一个庞大帝国中枢的、实质化的皇权威压!
即便隔着轿身,即便身处这短暂的庇护所,那股庞大无匹的意志,依旧如同无形的巨网,沉沉地笼罩下来,带着审视、漠视,以及一丝蛰伏的、冰冷的恶意。
凤髓锤的悲鸣,在这股庞大皇权威压降临的瞬间,陡然拔高!
如同被激怒的困兽!
锤柄印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血光,整个锤体疯狂地震颤起来,仿佛要挣脱那无形的禁锢,向这沉重的威压发出最决绝的咆哮!
锤身嗡鸣中,那古老的、带着神凰泣血般悲怆的意志,如同无形的利剑,狠狠刺向轿外那庞大意志的核心!
血脉相连的悸动,在我死寂的心湖中投下巨石!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本能的、混合着滔天恨意与无尽悲凉的共鸣,被凤髓锤的咆哮点燃!
沉寂的金红力量在血脉中再次疯狂涌动,如同被唤醒的火山,猛烈冲击着萧煜留下的冰冷封印!
身体因这源自血脉本源的激荡而再次绷紧,喉咙深处涌上浓重的血腥!
“唔…”痛苦的闷哼再次溢出唇齿。
就在凤髓锤的悲鸣与我的血脉悸动即将冲破临界点的刹那!
一股更加冰冷、更加霸道、带着绝对秩序意志的力量,如同无形的冰山,轰然降临!
并非来自萧煜!
而是来自轿外!
那股力量精准地、蛮横地镇压在凤髓锤之上!如同亿万柄无形的冰锤同时砸落!
嗡——!!!
凤髓锤发出一声如同被折断脊梁般的惨烈悲鸣!
锤体上爆发的血光如同被掐灭的烛火,瞬间黯淡下去!
那疯狂的震颤戛然而止!
锤身如同失去了所有灵性,沉重地坠落在轿厢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再无一丝声息,只余锤柄内侧的印记,残留着一丝微弱到极致的、如同泣血般的暗红光泽。
与此同时,一股同样冰冷、却更加浩瀚磅礴、带着不容置疑的“规矩”与“秩序”的意志,如同无形的天穹,瞬间笼罩了整个轿厢,也将我体内那因共鸣而沸腾的血脉之力,再次强行按回了冰封的深渊!
剧痛与冲击让我眼前一黑,意识几乎溃散。
轿厢内,一首如同冰山般端坐的萧煜,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此刻不再是古井无波。
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暗流——一丝冰冷的愠怒,一丝洞悉一切的漠然,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如同护食的凶兽被打扰般的…不悦?
他的目光并未看向我,也未看向角落沉寂的凤髓锤。
而是穿透了玄色的轿壁,投向轿外那庞大皇权威压的核心。
轿帘,依旧低垂。
但轿厢内,他那冰冷的声音,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清晰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带着冻结灵魂的重量:
“本王的东西,何时轮到你来指手画脚?”
这句话并非对我,亦非对凤髓锤。
而是对着轿外,那庞大皇权意志的主人!
轿外那沉重如山的皇权威压,在萧煜这句冰冷话语落下的瞬间,仿佛凝滞了一瞬。
一股更加阴冷、更加晦暗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怒意隐隐传来,却又被强行压制下去,最终化作一片更深沉、更粘稠的死寂,无声地笼罩着轿厢,如同潜伏的巨兽。
轿内,萧煜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我因痛苦和血脉冲击而扭曲惨白的脸上。
他缓缓起身,玄色金凤锦袍的下摆拂过冰冷的轿厢地板,带来一阵极淡的冷香。
他居高临下,阴影彻底将我覆盖。
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中,最后一丝复杂的情绪也消失无踪,只剩下绝对的掌控与不容置疑的命令。
“记住你的身份。”他的声音冰冷,如同最终宣判,“记住你的锤子。”
“更记住…”他微微俯身,冰冷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带着一丝残酷的玩味,“是谁,把你从地狱里捡回来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轿门处那厚重的玄色帘幕,无声地向两侧滑开。
一股比轿内更加冰冷、更加浑浊、混合着无数复杂气息(权力的铁锈、熏香的甜腻、草木的腐朽、以及若有若无的血腥)的空气,猛地灌入轿厢,冲散了那残留的冷冽松香。
刺目的光线涌入,并非温暖的阳光,而是宫阙深处那种经过重重琉璃窗棂过滤后、依旧显得冰冷而森严的天光。
轿门之外,映入眼帘的,不再是熔岩地狱的死亡赤红,也不是归藏谷的宁静天光。
而是连绵起伏、如同蛰伏巨兽般沉默的玄色宫墙!高耸入云、飞檐如同铁爪般刺向铅灰色天空的殿宇楼阁!
巨大的、雕刻着盘龙与狰狞异兽的冰冷石柱!
以及,一条漫长到仿佛没有尽头的、铺着冰冷黑曜石、两侧侍立着如同泥塑木雕般玄甲武士的甬道!
甬道的尽头,是一片笼罩在巨大阴影下的、如同匍匐巨兽般的宫殿群。
宫殿最高处,一座黑沉沉的殿宇如同孤峰耸立,巨大的匾额上,两个铁画银钩、仿佛用鲜血浇筑而成的大字,在冰冷的光线下折射出令人心悸的寒芒——
庞大的宫阙阴影,如同实质的囚笼,沉沉地压了下来,将刚刚驶出轿身的玄色软轿,连同轿内那个在地、紧攥着冰冷锦缎、眼神空洞涣散的纤影,以及角落那柄沉寂黯淡、锤柄残留泣血暗芒的重锤,彻底吞噬。
凤髓归尘,囚笼己铸。
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在冰冷的宫墙内,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