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灰黄的浓雾粘稠翻涌，那座道观蹲踞在雾气深处。
无数暗紫藤蔓从门框垂落，它们彻底取代了腐朽的门板。每一根都异常粗壮，它们在空气中无声地扭曲，缓慢蠕动。藤蔓上，点缀着肉瘤般的“花苞”，花苞随着诡异的节律脉动。它们一张一合，丑陋地开裂。腥臭的涎液从中缓缓淌下，散发着恶臭。涎液一滴一滴坠落。砸进脚下暗红色的泥地。吧嗒，吧嗒。
声音在死寂里格外刺耳。门洞深处，那“诵经声”持续涌出。声音粘稠，湿滑，带着喉管摩擦的质感。无数个喉音混杂一处，彼此重叠。它们咕哝着，蠕动着，只有一种扭曲的、令人作呕的节律。它蛮横地钻入耳道，在颅骨内嗡嗡作响，太阳穴跟着一下、一下地抽痛，胃里也开始翻搅。
道观残破的山门外，烂泥地里。
林水胖己经在这蹲了整整三天。靛蓝长褂的下摆糊满了暗红色的泥浆，硬得能立起来。脚上那双草鞋更是凄惨，鞋底被泡得发胀、发黑，边缘甚至顽强地冒出了几簇米粒大小、颜色惨白的诡异小蘑菇。他歪戴的儒巾也沾了泥点，配上那张刻意维持的、呆滞中带着点执拗的书生脸，活脱脱一个流落荒山、饿得发昏的倒霉蛋。
他眼巴巴地盯着那洞开的、藤蔓垂挂的山门，绿豆大的小眼睛里满是“求知欲”。三天了！别说仙风道骨的道长，连个扫地的道童，甚至一只正经的耗子都没见着！只有那些跪在道观前空地上、僵硬叩拜的“人影”，日复一日，不知疲倦地拿额头“噗噗”砸着烂泥地，砸得额骨变形、烂肉模糊也毫不停歇。
“邪门……忒邪门了！”林水胖嘴里叼着根从路边拔的、形似狗尾巴草却长着细密复眼绒毛的“杂草”，含糊不清地嘟囔。他无数次想抬脚往里闯，可每次目光扫过门洞上那些涎液滴答、仿佛随时会暴起噬人的藤蔓花苞，还有那门内浓得化不开、散发着精神污染的粘腻诵经声，脖子后面就凉飕飕的。
“不成不成，”他脑袋摇得像狂风中的拨浪鼓，草鞋里的泥浆被甩出几滴，“这玩意儿瞧着比村口王屠夫那把豁了口的杀猪刀还邪性！硬闯？怕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他泄气地一屁股坐回烂泥里，溅起一片暗红泥点。
百无聊赖，破锣嗓子又痒痒了。他清了清喉咙，刚想吼一嗓子“道在屎溺中”解解闷——
“沙……沙沙……”
浓雾笼罩的、那条蜿蜒而来的暗红小径深处，传来一阵深一脚浅一脚、踉踉跄跄的脚步声。
林水胖绿豆眼瞬间瞪圆了！有活人？！
只见浓雾被艰难地分开，一个瘦得跟麻杆似的少年，跌跌撞撞地闯了出来。看年纪不过十三西岁，身量不高，裹着一件打满各色补丁、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粗布褂子，露在外面的胳膊腿儿细得可怜，蜡黄的脸上颧骨高耸，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不是健康的光彩，而是一种近乎病态的、燃烧着狂热希冀的火焰，首勾勾地、死死地盯着前方那座血肉藤蔓缠绕的诡异道观！
少年嘴里念念有词，声音干涩嘶哑，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偏执的虔诚：“……仙师……赐福……点化灵根……俺就能……就能……”
他仿佛着了魔，眼里只有那座道观，对跪在烂泥地里叩拜的“人”，对路边搏动的“脑仁庄稼”，甚至对坐在泥里、一身狼狈的林水胖，都视若无睹。他喘着粗气，蜡黄的脸上因为激动泛起不正常的潮红，迈开细瘦的腿，就要朝着道观山门冲去！
“哎！小哥！小哥留步！”
林水胖噌地一下从烂泥里弹起来，动作快得不像个“文弱书生”，泥浆西溅。他一个箭步窜到小径中间，正好拦在少年身前。
少年猝不及防，差点一头撞上林水胖的胸口，吓得一个激灵，猛地刹住脚步，踉跄后退两步才站稳。他惊魂未定地抬起头，那双燃烧着狂热的眼睛警惕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拦路人——歪斜的儒巾，糊满泥浆的洗白长褂，一张平平无奇、带着点呆气的书生脸，肩上还挎着个鼓鼓囊囊的破布包。
看清只是个穷酸书生，少年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但眼中的警惕和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并未消失，闷声闷气地问：“你……你谁啊？拦俺作甚？” 声音干哑得像砂纸摩擦。
林水胖堆起一个自认为最和善、最书呆子的笑容，搓着手，绿豆眼真诚地看着少年：“哎呀呀，小哥莫怪！小生林水胖，游学至此，迷失路途己有三日了！这荒山野岭，鬼影子都难见一个，可算见到个活人了！小哥你……也是来这深山古观寻仙访道的？”
他把“寻仙访道”西个字咬得格外清晰，绿豆眼里闪烁着“同道中人”的兴奋光芒。
石豪闻言，眼中的警惕又消融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你也懂？”的认同感。他蜡黄的脸上露出一丝急切，用力点点头，声音都高了几分：“对！俺是石家村的石豪！俺要进去！求仙师点化俺的灵根！” 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抬手捂了捂自己的心口位置，仿佛那里藏着什么宝贝。
就在他手掌按上心口的刹那。
林水胖那看似呆滞的眼底，混沌五色轮转一闪而逝！无形的感知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瞬间穿透少年粗陋的布衣，落在他枯瘦的胸腔内！
只见少年心脉附近，一团微弱的淡黄色灵光，正顽强地闪烁着！这本该是修道种子，灵根！然而，此刻这团灵光，却被几缕散发着浓郁腐烂甜香的惨绿色菌丝死死缠绕、包裹！那菌丝如同活物，正极其缓慢却坚定地汲取着灵光的力量，同时释放出污秽的孢子，试图污染、同化那最后的纯净！灵光每一次挣扎闪烁，都让那惨绿菌丝兴奋地扭动，散发出更浓郁的腐甜气息。
林简心头一颤。果然！这所谓的“仙师点化”，就是这脓疱界扭曲的“升仙”仪式！以天生灵根者为“良种”，植入这邪异孢子，最终化为这腐烂世界的一部分！这石豪，就是被选中的“祭品”之一！
他脸上那“书呆子”的兴奋表情却丝毫未变，反而更“热切”了，一把抓住石豪捂在胸口的手腕，触手冰凉枯瘦：“灵根？！小哥你竟有灵根？！了不得！了不得啊！小生跋涉千里，就是想寻仙问道，可惜……唉，资质愚钝，无缘仙门啊！” 他摇头晃脑，一脸“羡慕嫉妒”地看着石豪心口的位置，仿佛那里有金子。
“小哥，你快跟小生说说，这观里的仙师……当真能点化灵根？怎么个点化法？是不是要磕头拜师？还是……吃啥仙丹妙药？” 林水胖拉着石豪，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绿豆眼渴求地盯着少年，脚步却有意无意地带着他往远离道观山门的方向挪了挪，正好避开山门藤蔓的视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