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万……”林宇对着手机屏幕喃喃重复,母亲带着哭腔的请求还在耳边回荡,听筒里混杂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与父亲压抑的呻吟。他靠在出租屋斑驳的墙壁上,廉价窗帘挡不住窗外霓虹灯的光影,在他苍白的脸上明明灭灭。口袋里的手机还保持着通话挂断的界面,电量只剩下15%的红色警告像一道狰狞的伤口,正如他此刻被现实撕裂的心脏。
他颤抖着翻开通讯录,指尖划过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高中同学的头像大多是孩子或风景,备注栏里写着“王哥”“李姐”的工友头像则是清一色的风景照或默认图标。他曾以为关系尚可的几个同乡号码,在拨打过去后只换来“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的忙音——那是成年人世界心照不宣的拒绝。
“借我一点……”林宇对着空气复述着给苏瑶编辑的信息,喉结剧烈滚动。对话框里“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曾短暂跳动,让他心脏骤停般狂喜,可最终只等来系统提示的“消息己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红色的感叹号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发麻,也烫平了最后一丝尊严。他想起同学聚会上苏瑶职业化的微笑,想起她转身时发丝划过的优雅弧线,原来那道看似温和的目光背后,早己是无法逾越的楚河汉界。
“嗡——”外卖APP的催单提示音像尖锐的警笛,在寂静的出租屋里炸开。屏幕上“距离订单超时仅剩8分钟”的红色字样刺得他眼睛生疼,订单备注栏里“加急!病人等着吃药”的字迹仿佛化作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他早己疲惫不堪的神经。他猛地起身,撞翻了脚边的垃圾桶,泡面盒与矿泉水瓶滚落在地,发出空洞的回响。
凌晨一点的江城像被抽走了灵魂的巨兽,宽阔的马路上只有路灯投下昏黄的光晕,将林宇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电动车行驶在施工路段的坑洼路面上,颠簸让他想起工地搬运钢筋时的震颤,只是此刻车篮里装的不是钢筋,而是一袋急需送达的救命药。风灌进他单薄的T恤,带着江边潮湿的水汽,却吹不散脑子里混乱的轰鸣——父亲病床前的仪器滴答声、母亲压抑的啜泣声、苏瑶对话框里冰冷的红色感叹号、同学聚会时那些若有若无的嘲笑声……无数声音交织成网,将他越收越紧。
“我为什么而活……”他喃喃自语,车速却不自觉地加快。路过一家24小时便利店时,橱窗倒影里的男人双眼赤红,胡茬凌乱,衬衫领口沾满汗渍与灰尘,像一具被生活掏空的躯壳。手机再次震动,不是催款电话,也不是母亲的求助,而是平台自动发送的“订单即将取消”通知,每一次震动都像重锤敲击在他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嘀——嘀嘀——”
突兀的汽车鸣笛声撕裂夜空,像一把锋利的刀斩断了混沌的思绪。林宇猛地抬头,只见前方十字路口中央,一辆满载货物的卡车正亮着刺目的远光灯疾驰而来,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强光瞬间吞噬了他的视线,瞳孔因极度恐惧而收缩,他能清晰地看到卡车司机惊惶失措的脸,看到对方猛打方向盘时爆出的青筋。
求生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捏紧刹车,身体却因连日的疲劳与精神恍惚而反应迟滞。电动车轮胎在柏油路上划出刺耳的火花,却无法阻止惯性带来的冲撞。他感觉身体像断线的风筝般腾空而起,意识在剧痛袭来的前一秒异常清醒——他看到自己的电动车像玩具般被撞得粉碎,零件散落一地;看到卡车刹车时在地面拖出的黑色痕迹;看到不远处江面倒映着城市最后的霓虹,水波荡漾,像极了高中课堂上苏瑶回头时,眼中闪烁的细碎光芒。
“砰——”
骨骼碎裂的声响清晰可闻,比工地钢筋落地的声音更沉闷,更绝望。林宇重重摔在冰冷的路面上,口鼻间瞬间充满铁锈味的腥甜。他挣扎着抬起头,视线逐渐模糊,卡车司机惊恐的呼喊、远处传来的警笛声、自己急促而微弱的呼吸声……所有声音都在远去,像沉入深不见底的海底。
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仿佛又回到了十二年前的高中教室。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课桌上,黑板右上角用粉笔写着“距离高考还有30天”,苏瑶坐在斜前方,马尾辫随着她低头写字的动作轻轻晃动,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是他灰暗人生里唯一的光,此刻却成了生命终结前最后的画面。
如果……如果能重来一次……
这个念头像流星般划过意识的废墟,随即被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江风呜咽着吹过空旷的马路,卷起地上的落叶与破碎的零件,仿佛在为一个年轻生命的戛然而止,奏响一曲无声的挽歌。